□乔桂堂
我沿着村西头的那片白杨林回家,深秋的风儿迫使黄叶飘落,不屈风雨的枝桠直挺挺地刺向碧空。林中的小道已被黄叶挤满,我不忍心举步,那“沙沙”的声响一定是我踩痛了它们。我似乎透过这声响听到母亲在啜泣。
母亲因患上震颤麻痹卧床十多年了。她不能出门,就再也不能到单位看我,只有傻傻地躺在床上,等我在一个个周末归来,握握她那只有一层透明的薄皮的手,理理她那睡乱了的缕缕白发,应和几声她反反复复的问题。
我感觉最幸福的事就是和母亲一起去杨树林里搂树叶。我扛着筢子在前面带路,母亲提着筐子,或者带着旧被单子,迈着小脚跟着我。我把树叶搂成一堆一堆的,让母亲在后面搓。那叶、那草,一股脑儿钻进筢子里,一会儿就是一筐、一包。然后,我和母亲一趟趟把树叶送回家,灶房里堆得小山似的。母亲就会说,歇歇吧,我这就给你烧块大红薯吃。
有时候,我们看到摇摇欲坠的黄叶,总爱看看飘下来时是何等优雅,用力摇一些树干稍细的树,母亲便会说,让它慢慢地落吧,别坏了它的心境。
我捡起一片落叶,叶上的筋络清晰可辨。然而我觉得它不是一片普通的落叶,仿佛沉甸甸的。我知道我的母亲不能下床,和母亲一起搂树叶恐怕成了今生的一大奢望了。
母亲近于糊涂。我这次回家,母亲依然能叫出我的名字。听到母亲叫我,我就会说:“妈,我回来看您了。”随后我就问母亲是否还记得搂树叶时的情景。妈嘴里嘟囔着:现在不兴这个了,然后露出了甜甜的微笑,这笑中分明带有几分苦涩。
“谁还去搂那枯叶呀?烧煤的烧煤,烧气的烧气,用电的用电。”父亲在一旁说。是的,谁还顾及路边的枯叶、沟壑里的秸秆。
叶儿在空中,是风为它画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让它完成了一次黄叶与土地的交流。
屋子里一静下来,母亲就沉沉入睡。她木然的神情,若一片枯叶,从她一生的树干之上落下,一直往下沉。等有一天,叶子沉入泥土,我依然会沿着叶落的方向回家,捧起一把故乡的泥土,嗅嗅从泥土中散发出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