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回故乡

那次回故乡

□李世娟

豫南地区有一个叫横山的地方，是我的故乡。

那次回故乡，已是七八年前了，那是我大学毕业后出外打拼，有了自己的家之后，第一次回故乡。回去之前，我把给母亲买衣服放在了第一位。在记忆里，母亲的一生很苦。

那天父亲和姐姐到车站接的我，我想母亲此时在家一定为迎接我做着充分的准备，同时她每隔一会儿就会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望一回，说不定我刚到村口她就出来张望了。

离村大老远，我就不时地望那一棵老槐树，却很失望。进到院子，我才明白：西屋廊下，一个80多岁的老太婆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母亲正蹲着给她修脚，看样子是母亲刚给她洗了热水澡。那老太婆便是我的奶奶。母亲见了我高兴地说：“哎呦，娟妮儿可回来了！”但母亲没有站起来，言罢又埋头给奶奶修脚，以至于东西两院的婶子大娘来到堂屋，我们寒暄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奶奶打发利索。不曾想，当母亲到堂屋张罗着给婶子大娘们散发水果糖时，二大娘竟冲着她道：“你就是贱，还给她洗澡修脚，可管她个死老婆子哩！没想想当初她是咋样对你的。”接着，婶子大娘们便七言八语地说起奶奶的“好处”来，她们的话勾起我小时候噩梦般的回忆，那画面愈来愈清晰。最清晰的是收麦季节的画面。父亲狼吞虎咽吃了早饭，扭头对正在喂弟弟吃奶的母亲说：“我先走，用凳子支着车子先装着，你抓紧时间，别耽误刹车子（用绳子把麦子捆紧）。”父亲说罢就拉着架子车上路了。母亲把弟弟放在一边，赶紧刷锅洗碗，之后将弟弟欲交给在庭院树下吸烟的奶奶，谁知奶奶翘着二郎腿竟不理不睬，母亲便将弟弟往奶奶身边一放就走了。弟弟哇哇大哭，奶奶跳起跑上去抓着母亲的上衣，母亲一挣，上衣嘶啦一声就是个大口子。母亲气恼地和奶奶理论，奶奶吼道：“这还是我闺女买的，撕烂又咋的？”然后，奶奶吼着上去又撕，直至把母亲的小布衫撕扯成一条一条的。

奶奶的“好处”实在是一言难尽，婶子大娘们的七言八语不免让母亲的眼睛又湿润了一回。

母亲让我去给奶奶问安时，我看到奶奶的房间挂着一幅父亲的书法，写的是曾国藩的两句话：“读尽天下书，无非一孝字。”母亲说这幅字是父亲接奶奶入住新屋的当天挂上的，我和姐姐望着父亲的这幅字陷入深沉的思索中。之后我问母亲：“您对奶奶就一点也不记恨吗？”母亲沉思片刻说道：“唉，你奶那一代女人活得也不易呀！”接着又道：“有一次我干活回来，就想让你爸沏杯茶，可他只顾给你奶收拾屋子，我生气地说，你就知道对你娘好，咋就想不起来我？你爸却说，我这就是为你好呀！我说这话从何说起？你爸就说，我对我娘好，将来儿子也会对他娘好，儿子的娘又是谁呢？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言谈中，姐姐说她马上就要乔迁新居，准备让父亲写幅字挂在中堂，说让父亲琢磨着写，父亲便给姐姐从格言联璧里选了两句话：“待己当从无过中求有过，非独进德，亦且免患；待人当从有过中求无过，非但存厚，亦且解怨。”父亲写之前作了详细解说，我和姐姐受益匪浅。

临离开故乡时，我和姐姐不仅给奶奶买了不少衣裳，还认认真真地给奶奶洗了一回澡、修了一次脚。

几天前，当我打电话得知92岁的奶奶身子骨依然硬朗时，那次回故乡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