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籍知名作家张新科扛鼎之作
八仙把面包掰下拇指肚大小的一块,小心翼翼地送到鼻子边,闻了五步远还没有送进嘴里。他舍不得一口吃下去,他要闻够再吃。八仙闻出了烘烤后面包的麦香,还有一种味道他也闻出来了,但不知道是什么香味。八仙没有见过黄油,自然不知道那是黄油的香味。走完第六步的时候,八仙才把面包放进嘴里,像咀嚼生硬的红薯干一样咀嚼起来,但八仙什么也没有嚼到。面包进到嘴里后,就悄无声息地融化了,留下的只有一丝香甜。八仙又走了三步之后,决定再掰下指头肚大小的一块。这一次,八仙没有放到鼻子边闻,而是迅速放进了嘴里。放进嘴里之后,他迅速闭上了嘴唇,怕面包的香味散发到空气中。八仙把面包放进嘴里之后,没有嚼,而是含着。他知道,如果一嚼就会和刚才一样,什么都没了。含着面包的八仙走了十几步,也陶醉了十几步,既香又甜的面包,准确地说应该是面包的香味在八仙的舌尖上、唇齿间、食道内盘旋。八仙这次感到自己真的成仙了,世间凡人是享受不到这种美味的……吃过两块指头肚大小的面包后,八仙把剩下的面包装进了棉裤口袋内,留给家里的桩子。走三步,八仙摸了一下口袋,再走三步,八仙又摸了一下口袋,就这样,他跟在默不作声的潘进堂后面走进了院子。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八仙凭着多年举着算卦的白旗、行走四方的经验发觉屋里的气氛不对。和自己打招呼的王家甫满眼通红,喜鹊抱着头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吭。八仙断定,肯定是上海那边出事了。
王家甫把上海的灾难跟八仙简要说了一遍,还没等讲到结局的时候,八仙已经猜到了可怕的结果,站立在床边的他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老天爷,这下娃可怎么过?老天爷,这下娃可怎么过?”身体颤颤抖抖的八仙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八仙知道,娃的一家就剩他一个人了,爹和姐在汉堡被杀害,相依为命的娘在上海又被谋害,娃再出一点儿事,一家的香火就断了。家族断了香火,在上蔡可是比天还大的事。八仙彻底明白了潘进堂半夜三更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的原因。
人到齐了,王家甫把阿芬克劳特夫人遇害后上海那边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在阿芬克劳特夫人,也就是娃的娘遇害前几天,已经有几名犹太人因车祸而离奇死亡,由于没有旁观者,也就没有引起关注。阿芬克劳特夫人的车祸显然是蓄意而为,因此,她被谋害的第三天,上海所有的犹太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由于没人看到开车的是什么人,卡车也没有牌号,所以报纸上没有说是纳粹串通日本人干的,但也暗示了这是他们蓄谋已久的‘最终解决方案’中‘优先’处理所谓‘影响帝国国家安全犹太人’的一次试探行动。犹太报纸报道后,重庆的报纸,美国、法国、英国以及很多中立国的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十几天时间内,再也没有犹太人不明不白地死去。俺估计这很有可能是纳粹和日本迫于世界舆论压力,暂时收敛了手脚,不等于今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狗都改不了吃屎,更不用说孬种了。孬种的秉性比狗还坏!”八仙说。王家甫说话文绉绉的,而八仙说话直来直去,一言中的。
“娃不能回上海,回去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但娃留在咱们村里也不行。娃今后恐怕受不了这个苦啊!”八仙说。
“屁话!娃去哪儿?只要俺过得去,娃就能过得去。不然的话,咋向娃的娘交待?人家把娃放咱这儿,咱活得好好的,人家娃却出事了,咱这老脸往哪放?”潘进堂这话是说给自己的,但王家甫、喜鹊和八仙明白,也是说给他们的。
八仙一言不发。
煤油灯下,王家甫看清了潘进堂一双大眼里闪着坚毅的目光,这种目光王家甫看了十几年,戏台上他看过,戏台下他也看过。
(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