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生命的霜降里

 赵大磊

霜总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也不知哪一夜哪一刻，它就悄悄地降临在屋瓦、树叶和荒草上，冷漠、苦寒，仿佛上面还散落着鸡鸣、车辙和早行人的脚印。

霜是季节的分界线，“气肃而凝，露结为霜”，天气从此就是更寒冷的冬天了。它像牧羊人的鞭子一样，悠悠地驱赶着岁月朝深处走去，

秋天的天空，总是特别辽阔高远。炊烟刚刚爬上屋顶，月亮已开始在院落里洒下如水的月光。牛安静地吃着槽里的草料，羊正咩咩地归圈，灶屋内摇曳的灯光使村庄显得特别安详。这样的夜晚，跟以往的夜晚没有什么两样。村庄就像一条河流，永远不紧不慢地流着，带来一些人、一些事，也带走一些乡音、乡愁，今天和昨天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就在夜深人静之时，一种神秘的信息却在空气中潜生暗长，一些情绪也在村庄里慢慢酝酿。树木好像比以往更沉默了，果实好像比以往更饱满了，水井好像比以往更深邃了，纺车好像比以往更寂寞了，就连狗的叫声也比以往更旷远了，跟庙里的钟声一样，一下一下地撞开夜的大门。

第二天早晨，地瓜秧突然发黑变蔫了，绿豆叶全枯黄摇落了。它们卷起的叶子中间，都有一层隐隐约约的白霜。

扁豆的花却开得更繁了，豆角也结得更密了，一簇簇扁豆晶莹欲滴，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霜的锋刃跟月光一样明晃晃，它们就像一场缥缈的梦境，在屋顶、树丛和大地上缠绵。霜的威严，只有南飞的大雁和沉淀已久的光阴才感受得到。

在二十四节气中，霜降是最让人敬畏的日子。只有到了这一天，作物才会发生化学变化，颜色更深沉了，品质更醇厚了。

人生也一样，鬓角新添的白霜，不停地为生命刻画着年轮。如果拿节气和年龄作对照，霜降应该是五十岁。五十岁是人生的分水岭，前一半一直在奔跑，在世界上不停地寻寻觅觅，在意生活的起起落落，从没在意过从身边偷偷溜走的光阴。

五十而知天命。人只有站在五十岁的台阶上时，才会明白以往的桃李春风、春风得意，不过就是一场风而已。春风十里，不及在生命的渡口，把握好人生的航向。在飞速前进的渡船上，握紧手里的桨才是最好的救赎。渡己，才能渡人。

霜降是天空对大地的提醒，它以最直白的方式警示万事万物，该成熟的成熟，该老去的老去，该蛰伏的蛰伏。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四季轮转的意义，就是让生命走向更高的境界。

站在生命的霜降里，人应该好好思考，在后一半的残山剩水中，该怎样从容地生活。

人可以不认识自己，但不能不认识自己的灵魂。到了这个阶段，人还不懂得怎样去修养自己，还不能在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中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他就只能在风雪交加的寒冬孤独地走向归途。

霜降播种，立冬见苗。到了霜降这一天，所有的植物都要返璞归真，献出丰盈和圆满的本色；所有的种子都要回归到土地中去，以平和的心在时光中打坐，开始生命又一次轮回。

人也应该向鸟雀和蚂蚁学习，学会发现，学会接纳，将阳光一点一点地收藏到身体里，有了深厚的底蕴，才会心宽、豁达和笃定。

风删繁就简，卷走了所有的树叶，使秋露出本真的面目。霜消减了狂躁和迷茫，使村庄更深厚，也使人更淡定沉静。在时间的节点上，死去的和新生的一直在不停地交替。历史运行的轨迹，跟日月的交替一样，都投射在人的眼睛和心里。

不张扬，不留恋，坦然地静享流年，才能使思想在芜杂的尘世中随心所欲而又不超越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