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真
我看到它时,它又一次以汉字的形式出现,横平竖直地立在我面前,满脸期待。可我没有认出它。
于它,我已经唐突过多次这样的相见。看着这个如此锲而不舍地出现在我视野里的名字,我惊诧又好笑。它好像分外肯定我们的相识。我若再不去同它相认,它这次一准儿会恼羞成怒,带着愤愤的眼睛和气鼓鼓的脸来质问我的视若无睹。
我读不出它的名字。打开手机,将键盘的拼音九键调换成半屏手写,将这个名字一笔一划地输进搜索框中。当我打开百度百科,看到了它的图片时,惊喜得流出了眼泪,原来是你。
芫荽,竟然是你。这个我用方言叫了20年的名字,竟然真有发音一致、撇捺分明的汉字来证明它的存在。我从来没有试图寻过它的学名。我用20年的阅历告诉自己,以方言中的俗称命名的植物,其真实身份向来是无迹可循的。辈辈相传的叫法都是耳朵捕风捉影后的产物。就像是人的昵称,只会存在于日常。你一定会有一个规整的名称印列于中国植物册中,有规规矩矩的笔顺和发音。我一直这么以为。很可笑吧。是你警醒了我的思维定式。你肯定吁了一口气,当我终于把你认出来时。我们已经相识了20个年头。
芫荽,我开始一遍遍地重复书写这个名字。我有些生气,为自己之前愚蠢的想法。这不就该是你吗?瘦峋峋一株。四处漫着自己带着豁口的小扇子,在风里软软地荡着。
我见过的芫荽,都是孤苦伶仃状,却一个个活得自在。它们在穷乡僻壤里待惯了,便不会为自己的模样哀愁。本就是乡野的菜,随便长的,也不会有人大动干戈地照看它们,便由得它们自由发挥,在泥土里随便撒野了。
奶奶总是把它们种在泡沫板里。清明前后,朝里面铺上几层薄土,将种籽撒进去。两个月以后就能食用。我们的午饭里,常有它。每次做好饭,在土灶里的余温尚未散尽的空当,奶奶总会利索地走到它们身旁,连带着旁边的荆芥一起,掐头取来一小把。用冷水涮一下,随手丢进锅里。总被掐头,我担心它们会死掉。奶奶说,它们越掐越嫩。我不信。可不几天它们真的又完整地在风里虎气得不行,毫无创伤阴影可言。它和荆芥,让儿时的我一度视为神物。
相较于荆芥,我接受芫荽的过程显得异常艰难。原因是每次食用它时,自己总感觉是在吃一只味道十足的放屁虫。因此在完全接受它之前,我一直都在努力地自行消解着这种诡异的错觉。错觉终是错觉,知觉最终被它的真实秉性修正。我还是爱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