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永亮
27年前,父亲背着十岁的我进入手术室。那时他正值壮年,伏在他宽厚的背上,我突然觉得他像一座大山。就在玻璃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父亲的脸突然变得无比凝重,他的嘴角抽动两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却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不过很快,他便挤出了微笑,又对我举了举拳头。那样的表情和动作,我至今铭刻于心。一个多小时的手术,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熬过来的。也许他一直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也许他一直凝望着那扇玻璃门。每每提及此事,父亲总说:“哈,我就知道,你会没事!”我知道,这不过是他事后打趣的言语罢了。
16年前,父亲又一次目送母亲进入手术室。在推拉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突然瘫坐在地板上,把头深埋起来,虽没有哭声,可肩膀连同脊背都在不停地抖动,鬓边的白发也愈发清晰。因肿瘤晚期导致身体极度虚弱,母亲的手术并不成功。当奄奄一息的母亲被护士推出来时,父亲赶紧拭去泪水,伏在母亲耳边小声地说:“没事,我推着你……”他的眉头和两腮微颤着,泪水再次顺着脸颊簌簌落下。后来父亲告诉我,他不愿让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看见他流泪,但他实在忍不住。我知道,那次的等待太漫长太揪心,一旦想起,都会让他痛彻心扉。
几年前,父亲护送年近九旬的爷爷进入手术室,庆幸的是手术不大不会危及生命。随着手术室的智能门缓缓关闭,父亲被挡在了等待区。他眼中透着无助,脸上写满焦灼,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似乎渴望看到里面的情景,可那智能门没有一丝缝隙,任凭他的目光越扯越长也无法看见躺在手术台上的爷爷。“一个多小时爷爷就出来了,别着急,没事的!”我安慰父亲。“我能不着急吗?”父亲叹口气说,“你想想,你爷爷都90岁了。”
听父亲这么说,我的心突然一沉,往日情景历历在目:多年前,他曾为我在手术室外等待,那时他一定紧张无比又故作镇定;他也曾为他的妻子、我的母亲而等待,那时他一定心酸阵阵又无助无奈。这一次,他又为他的老父亲、我的爷爷而等待,只是他的脊背已不再挺直,银发亦如霜雪。可是,不论正值壮年抑或年近古稀,在亲人有伤、有疾、有痛的时刻,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的他都会守在手术室外,用忐忑又温软的心为至亲至爱的家人而祈祷,为相濡以沫和血浓于水的真情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