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头

□刘旭

一大早，小区门口，杠头一条裤管耷拉着，腰杆笔挺地端坐在轮椅上，梗着脖子眯着眼，看着一辆接一辆私家车从面前驶过。杠头一脸的不屑。

自从村子拆迁后，村民们就被集体安置在这个叫幸福家园的小区。街坊邻居们欢天喜地地搬进新居，仿佛一夜间，小区里的楼前楼后停满了崭新的小汽车。看着小车从面前趾高气扬地驶过，杠头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一声尖利的车喇叭声响起，杠头却纹丝不动。小车在杠头面前停下，车窗里探出一个光溜溜明晃晃的脑袋，是村里的铁蛋。

“杠头叔，刚提的新车，走，拉你老人家兜一圈去。”说着，铁蛋拍了一下方向盘，小车喇叭就发出一声脆响。

杠头抖了一下浓眉，抬眼看了一下铁蛋，说：“别逗你杠头叔了，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我还是坐轮椅舒服。”

“杠头叔，你就继续享受你的轮椅吧。”铁蛋话音未落，车已经开出老远。杠头的眼猛一下睁得溜圆，死盯着铁蛋的车屁股。

杠头天生不是瘸子，因为小时候一场灾祸，才丢掉了一条腿。人们现在谈论他，似乎并不关注他怎么瘸的，而是对他生生掉了一条腿，却一滴眼泪都不掉这事津津乐道。就这样，人们被他的一身拧劲折服，开始叫他杠头。他也不介意。

杠头少了一条腿，又是一个杠子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虽也有人给他提亲，可女方因为他的一条残腿，就要一堆彩礼。杠头死活不同意，就这样，他落了单。

日子流水一样，杠头的父母先后离世，留下他孤零零一个人。那时铁蛋还是个半大小子，村里出了名的捣蛋，就指着杠头的鼻子挖苦他，你不是杠吗？没了爹娘，你还能活不？杠头气得浑身发抖，直想一拳揍死这个混小子。

杠头不信邪，发誓要和自己的命搏一搏。他摇着轮椅找到街面上的修鞋匠老皮头，求他教自己修鞋。老皮头不吱声，白了他一眼，杠头哪受得了这眼神？于是，他置办了一套修鞋工具，也不管老皮头搭不搭理他，每天守在老皮头的鞋摊前，看着学，回到家反复练。一个月后，在县城的另一个街角，杠头的修鞋摊开张了。开张前他专门去向老皮头告别，对老皮头表示感谢。老皮头这次说话了，竖起大拇指说，杠头我开始根本不相信你是吃这碗饭的人，没想到你学了一个月就开业了。你小子真行。

杠头自己养活自己，直到古稀之年，干不动了，才回到家里，吃了低保。杠头的村子在郊区。这些年，随着城市的发展，城区框架的拉大，村子就被政府征用拆迁了，村民们集体搬进了幸福家园小区。每家除了分到一套房外，还得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拆迁款。搬进环境优美的小区，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拆迁款，杠头第二天叫来铁蛋，说推杠头叔到居委会。铁蛋说，干啥？杠头说，去了你就知道了。到了居委会，杠头对村委主任说，把我的低保取消了，我不需要了，把低保给需要的人吧，说罢，扭头对铁蛋说，走，推杠头叔回去。

一天，杠头把铁蛋拦下，说铁蛋有空不，带杠头叔去铜山湖转转。铁蛋满口答应，说着就要把杠头往车上搀。杠头却冲铁蛋摇摇头，指着远处一辆崭新的面包车，说，开我的车，那车比你小子的小汔车得劲，空间大。铁蛋眼瞪得溜圆，结结巴巴地说，杠头叔，那车——杠头接过铁蛋的话，说，那车是俺买的，4S店刚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