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送水
□余永亮
我上小学时,我们家有十多亩地。母亲和姐姐们体力有限,爷爷又体弱多病,所以每到麦收季节,父亲便是最辛苦的人。他天不亮就要带着凉馒头下地割麦子,直到天黑才回家,一干就是好几天。于是,给父亲送水便成了我的任务。
第一次送水是在日上三竿时,曾祖母把凉开水灌进茶瓶。我一手提着茶瓶,一手拿着搪瓷茶缸,小心翼翼地走进麦地。父亲弯曲着脊背,只有镰刀割断麦秆时发出的“刷刷”声。他的汗衫已被汗水打湿,偶尔直起身,抹抹脸上的汗水。看到我来送水,他那疲惫的脸上会现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和笑容。父亲端起茶缸,喝得很急,那“咕咚咕咚”的声音甚至有点儿夸张,连喉结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到了中午,母亲做好了捞面条,爷爷和姐姐们都回来吃饭,只有父亲还在地里干活。我要第二次给他送水了,送的是煮面条的汤,如果做捞面条时加入了红色的野苋菜,那面汤便有浅浅的红和淡淡的香。
父亲戴着草帽,坐在架子车的车把上,把已经干硬的馒头泡在茶缸中。他先吃馒头,然后再喝水,边喝边和我聊天。他总爱皱着眉头说:“麦季真难熬啊!儿子,好好上学,长大就不用受这个累了!”
我有时会问:“那到时候谁帮你干活呢?”听我这么一说,父亲的眉间露出了笑意,他想伸手摸我的头,可是他的手在触碰到我头发的那一刻又迅速拿开,低头看已经磨出血泡的手掌。于是,他把擦汗的毛巾缠在镰刀把儿上,弯下腰继续劳作。
我提着空茶瓶走在回家的路上。金色的麦浪在眼前翻滚,散发着麦子成熟时特有的芳香,而我心里却没有了丰收的喜悦,想想父亲手上的血泡,有难以言说的滋味充溢在我幼小的心头……
天擦黑时,我来到麦地接父亲回家。我有时会找一个罐头瓶子装上水,再加入几粒糖精,水就会有丝丝甜意。父亲把麦子放在架子车上,用绳子揽了又揽、捆了又捆,准备拉到打麦场碾轧。我骄傲地把罐头瓶子递给父亲,父亲还没喝就看出了我的心思,打趣说:“水里放啥东西了吧?是糖精!”
他“咕咚咕咚”喝上几口,又若有所思地说:“没有做捞面条的面汤好喝!”我有些不高兴了,小脸沉着、嘴撅着。父亲用手指弹弹我的脑袋,笑呵呵地说:“你送的水也好喝!”说罢,一口气喝完罐头瓶子里的水,再咂咂嘴唇,那疲惫的脸上分明写着幸福与惬意。
此后的几个麦季,我都会给田间劳作的父亲送水。他喝水时满脸陶醉的表情也深深地刻在了我脑海里。
麦子一年年由青转黄,收麦的工具也由镰刀到小型收割机再到如今的联合收割机。如今的麦收时节,我们一边看着大型机械轻松地收获着麦子,一边聊着以往的艰辛与不易。父亲动情地说:“还记得你小时候给我送水的事儿不?那煮捞面条的面汤真好喝……”听着父亲的讲述,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原来时隔多年,那平淡的水非但未被我和父亲遗忘,还有滋有味地穿过流逝的岁月,清晰地流淌在我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