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窑子
□王太广
家乡人说的碓(方言音:兑)窑子就是“石臼”。碓窑子有大小之别。小碓窑子,也称“蒜臼子”,是用红色石头做的,底座小、上口大,像个粮食茓子,多是吃蒜面条时捣蒜泥用的。俺村的大碓窑子比石磙大得多,也是圆柱体,立在村中间老队长朱元臣家门前的杨树下。底部埋入土中,地面以上有二尺高。上部中间凿有一冬瓜般大的椭圆形深窑窝,内壁坚硬光滑。里边放一个碗口大的半圆形石球,石球中间的石眼里楔一根比铁锹把细一点的木棒,叫碓碓头,学名叫“杵臼”,是用来上下捶捣粮食的工具。
我小时候是伴随着碓窑子走过来的。那时候吃的秫秫、小米等粮食都是用碓窑子確(方言即磕、舂、捣)出来的。我每次路过碓窑子时,总会看到有人在碓窑子旁確东西。我们站在旁边观看,看着大人们確碓碓时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看碓碓头確下去碓窑子里冒出的尘土荡落在大人们头上、脸上、身上;看大人们不知道疲倦地劳作;听大人们有说有笑的趣话,我们总觉得很好玩,偶尔也握下碓碓头,呲牙咧嘴地举起。我知道,等自己长大了,也得干这个。
一个村就这么一个碓窑子,虽然闲不着,但也有不用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围着碓窑子捉迷藏、做游戏。听人说,用碓窑子里的雨水、雪水洗眼不害红眼病。一旦里面积了水,我们都争着去洗。但也有顽皮孩子蹲在碓窑子上边屙屎、撒尿、放鞭炮的,气得大人直骂,用时不得不一遍遍地清洗。大人亦有自己的办法,他们对孩子说:“谁坐到碓窑子上放屁,谁的屁眼就会长疮;谁尿到碓窑子里,谁的小鸡鸡就尿不出来……”显然,大人的目的是教育儿童爱护碓窑子、保持清洁卫生。打那以后,我和小伙伴们都不敢做有损碓窑子的事了。
碓窑子的用处不小。当人们从供销社糖烟酒门市部买回来大盐子后,立即倒进碓窑子里捣碎;晒干的红薯片子只有用碓碓头確碎,磨面时才能下磨眼;秫秫子、荞麦粒、麦馀子放到碓窑子里舂舂,脱粒就方便了;闹春荒时,榆树皮、树叶子、野菜放到碓窑子里確烂,也能填肚子止饿;麦仁在水里浸泡两个小时后捞出,放在碓窑子里把麦皮舂掉,下到稀饭锅里,就格外好喝。最费力气的是舂谷子,家乡不种水稻,种的谷子较多。家家户户舂谷子的活儿很重。母亲每次去舂谷子时,都让我帮助拿工具,我站在旁边观看。母亲对我说,谷子不能倒得太满,多了就会蹦出来;碓碓头不能举得太高,不然就会砸偏;谷放半窑,碓碓头举半高,確不了几下,谷糠就会浮到上面,小米就沉到底下了。再捣一会儿,糠米分离。这时母亲用葫芦瓢从碓窑子里把舂好的谷米挖出来,用簸箕簸去皮糠,剩下的就是金黄色的小米了。母亲每次舂米都背个大草筐,舂完需要好长时间,有时甚至会摸黑。
有一年秋天,在皎洁的月光下,母亲依旧站在碓窑子旁抱着碓碓头舂谷子,累了,就抬起双腿坐在碓窑上边的沿口上继续舂。母亲边舂米边指着天上的月亮对我说,月亮上面有棵桂花树,桂花树下边有一只王母娘娘变成的小白兔,正在碓窑子旁跟我一样一下一下地捣药,那个砍树的吴刚正等嫦娥呢。我听得很神奇,双眼直盯天上的月亮。我看到圆圆的月亮里,好像就是有一棵模模糊糊的树,树下边有朦朦胧胧捣东西的样子。我的眼睛看酸了,也没看清小白兔的模样和嫦娥的身影。
舂米累人,比舂米更累人的是舂糯米粉。我长到十几岁时,家里生活已经好一些了。父亲为了
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俺生产队通了电,先后购置了粉碎机、打面机等设备,社员们的生产、生活有了很大改善。碓窑子从此闲置起来了。 每次回老家,当我看到历经沧桑的碓窑子时,心里充满了惆怅。碓窑子虽然是一块石头,但却像无价的古董。碓窑子像放大镜,通过它,就能看到父老乡亲劳动的艰辛;碓窑子像望远镜,通过它,就能看到祖先们创造谷物脱壳工具的探索历程;碓窑子像显微镜,通过它,就能看到从旧石器到新石器,由简单到复杂、由粗糙到精致的生产技术发展轨迹;碓窑子像记事本,记载着人类几千年来的劳动价值、生命印记和苦辣酸甜。这些都成了我心中难以湮灭的记忆。
王太广专栏:回望乡村
主要内容:回望乡村风貌,讲述乡土故事,传承天中文化,揭示深刻内涵。
个人简介:王太广,河南汝南人。生于贫困农村,饱尝生活艰辛,抒发真情实感,通俗自然亲切。多篇作品在《人民日报》、《文艺报》、《作家文摘》等报刊上发表,《驻马店日报》、《天中晚报》分别开有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