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蔚华
华人女作家张翎的中篇小说《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被中国小说学会评为2011年度中篇小说排行榜首,3年后重读这篇小说,仍被拨动心弦、触动泪点。
出发地点在巴黎,游客来自世界各地。衣着发式招摇、张扬刻薄的红衫女子,对面包片有特殊嗜好、孤僻的退休女教授,急切逃离风暴漩涡、“心非走不可腿去哪里无所谓”的知名女作家,还有平日能不动声色摆平百十个“红衫女子”、此行却总是失态的导游……每个人都像一只蚌,只把蚌张开一条够透一口气的细缝,怕张大了要钻进沙子,结了珠子。而每个人的心里,都没有装珠子的空隙。这一切,似乎注定了这个“九日八夜东欧浪漫之旅”的不平静。
那个临近因斯布鲁克停电的夜晚,小小的咖啡厅上方,如雷的林涛轰隆隆从头顶碾过,在没有缝隙的暗夜里,往事在每个人的肚腹中翻涌、发酵,那不忍直视的回忆、不愿揭开的伤疤,终于不顾一切冲破胸腔的阻隔,倾泄而出——那个“一生中最黑暗的夜晚”是那么黑,黑得让人绝望;又是那样冷,冷得让人无法呼吸。
从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的青年才俊,到“为一块钱小费半个百分点的折扣看人眼色跟人磨牙”的华人旅行社导游,曾经光鲜的博士导师在巴黎埋葬了爱,也埋葬了恨。在日复一日的路线上,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来回,重复着被人一层层撕下洋葱一样的脸皮。不能抽身而退,只因心有牵绊——他割舍不掉的女儿,使他不能走、也舍不得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那个张牙舞爪的红衫女人,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可不要锦衣玉食,宁可继续留在老家照顾着“他”的三个弟妹,也不愿孤独面对那个“人生最黑暗的夜晚”——说好的幸福呢?那个多年前管她叫姐、为了让她信他不惜在自己身上动刀的“小男孩”呢?钱像雪球越滚越大,情却像茶水一样越续越淡。“他”的爱从一跪开始,也从一跪终结。巴黎之旅,这份原本充满希望的45岁“生日礼物”,注定是绝望、苦涩的,一套又一套火红火红的衣服还能捂暖那颗冰凉的心吗?
满头银发的老教授,终于在那棵茂密的梧桐树上找到了55年前的“爱情宣言”:“卡佳+德米特里=革命+理想+爱情”。风把落叶推扫在脚下,每一脚踩上都是惊心动魄的碎裂,仿佛那段被历史割裂的爱情。咀嚼干涩的面包片,成了55年来她和爱人隔着生死天河的唯一相遇方式。摩挲着那张夹在书套里的黄草纸,她知道,她的“德米特里”已经原谅了她。毕竟,那个动荡的年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情非得已!
黑色的夜晚,滞重的鼻息,流泪的毛孔,时光咬过生活消瘦如刀的脊背,散落一地碎牙。有谁的人生是永远温暖明媚、鸟语花香的呢?谁的过往不是“带着太多往事的凝重,让人沾上一鞋底,就沉得抬不起腿、走不动路”呢?就连传奇人物奥地利皇后茜茜公主也不例外。
1890年的那个夜晚,53岁的茜茜接到了安德拉希伯爵的死讯。她终于知道,她丢失了她一生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得到光明的机遇。在那以后的日子,将是万劫不复、没有缝隙的黑暗。
那个夜晚,是茜茜一生中最长最黑暗的夜晚。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里,都有自己最黑暗的夜晚。只是,什么样的黑暗都可以熬得过去——只要你想熬的话。那些纠结的呼吸,那些痛苦的挣扎,让我们懂得,冷与暖、爱与恨,悲与喜、得与失,从来都是生活的常态。我们无从逃避,不能退缩,唯有勇敢面对。如罗望子在《人人都想坠入爱河》扉页所写:“不论是乘风破浪,还是溺水而亡,我们必将纵身一跃。”这条路,注定只能自己走,无人可替,无法回头。
黑暗过后,将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