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让两个人进了院子,把树上的榆树叶用竹竿打了两大包带走。
临出门时,会长看着摇摇晃晃的潘进堂说:“进堂,再这样喊下去,你的嗓子恐怕不行了。”
潘进堂和喜鹊默默无语,低头鞠躬。
大门关上了,夫妇俩饿狼般各自抓起一把榆树叶就往嘴里塞,两个人的腮帮鼓得圆圆的,呼啦呼啦使劲咀嚼起来。
每隔两天,潘进堂就进一次城或到附近较大的集镇上,站在富人家的门口,唱《卷席筒》、吼《铡美案》、喊《下陈州》。20天后,他换了词,唱《杨家将》、吼《女驸马》、喊《南阳关》……
潘进堂的嗓子一天不如一天。
雷奥可以下床在屋子里走动了,他不再每天喊饿。
喜鹊有时分一点儿窝头和红薯干给八仙家的桩子。
潘进堂有时还让喜鹊兜一点儿窝头和红薯干给老纪的老婆,她的小孙女已经饿死了,剩下两个孙子也奄奄一息。
面黄肌瘦的潘进堂和喜鹊出去唱戏要饭,次次都吓出一身冷汗。在县城和大集镇要饭时,他们几乎每次都能听到孙县长部下边敲锣边吆喝:“各位乡党听清了,各位乡党听清了,凡包庇窝藏对皇军不友好匪徒和犹太外寇者格杀勿论,格杀勿论!举报者赏窝头两个,捉拿羁押者赏白面馍两个,白面馍两个!”
雷奥不知道这一切,他嚷着要到院子里玩,爹和娘死活不同意。不但不同意,两人出去要饭时,除了从外面锁好院门外,还反复叮咛娃从里面把大门和屋门顶好,一有动静必须马上钻进地洞。一次,夫妻俩傍晚回来,没有按约定的暗号敲堂屋门,喜鹊叫了一声“娃”,雷奥就打开了屋门。潘进堂进屋后,暴跳如雷,飞起一脚就踢在了雷奥的屁股上:“王八蛋,老子没敲够数,谁让你开门了!”
雷奥哇哇哭了起来,他没见过爹发这么大的火,还第一次打了他。
喜鹊也哭了,边哭边叫:“你个王八蛋敢打俺娃,你个王八蛋敢打俺娃!”她发疯似地扑到潘进堂面前,揪着潘进堂又抓又挠。
母子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母子俩三天没有搭理潘进堂。
村子里有一个人打起了雷奥的主意,这个人就是老怂。
老怂在村里管着祭祀和婚丧大事,往年都能喝上几盅白酒,吃上几顿白面馍,今年不中了,不但一顿酒没有混到,而且整天肚子饿得咕咕叫,一个人整天穿着破布鞋,在村子里东一眼西一睛地瞅,看看能不能从哪里弄点儿东西填肚子。一天半晌午,老怂来到村西头,和八仙一起蹲在歪脖皂角树下聊天,遇到几个进城回来的村民。其中一个村民告诉八仙和老怂,日本人到处在抓长相奇特的什么流寇,举报者赏窝头两个,捉拿者赏白面馍两个。
老怂想到了雷奥。
老怂说:“管他什么流寇不流寇,娃长得怪异,先弄两个窝头吃了再说。老子明天进城报告!”
老怂、进城回来的人回了家,八仙心里沉甸甸的。
这天半夜,老怂家院子里的麦秸和苞谷秆垛突然起了火。麦秸和苞谷秆是烧水做饭的,一旦烧没了,就揭不开锅了。看到熊熊的火光,老怂吓傻了,张开破锣嗓子拼命吆喝:“火,火,救火啊,救火啊!”
八仙和几个年轻汉子光着膀子跑来了。
烧了一半的麦秸和苞谷秆垛上的大火被扑灭了。
老怂作揖感谢。
准备离开的八仙突然说:“老怂,你家门上好像有个字!”
老怂和一群人一起往门上看,果然门上写着一个字:“祸”。
老怂说:“啥意思?”
几个年轻汉子哑口无言。
八仙说:“庙,庙,咱村就一个土地庙,该不是庙里有啥事吧?”
土地庙是老怂的命根子,听了八仙的话,老怂大叫一声:“快去村东头庙里!”
老怂前面跑,八仙和几个汉子跟在后面跑。
一脚踏进黑洞洞的庙里,老怂发现庙里没有着火,心放下了一半。
八仙和汉子们赶到了,八仙擦了一根洋火,火光一映,老怂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原来,土地爷嘴里含着一团白布。
老怂磕了三个头,八仙和汉子们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磕罢头,老怂把白布掏了出来。
打开白布,老怂发现上面写着一个字:“祸”。
老怂吓得双手颤抖不已。
洋火燃尽了,黑洞洞的破庙内阴森可怕。
黑暗之中,八仙说:“祸!火!祸就是火,火就是祸。土地爷嘴里吐出个祸字,你家就着火,如果俺没有说错的话,土地爷要烧了你啊!”
老怂又一次扑通跪在地上,砰砰磕起响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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