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籍知名作家张新科扛鼎之作
远东来信
长篇小说连载
“你娘戏唱得好,人没了。马兰兰的戏也唱得好,有了两个吃奶的娃,不唱了。爹现在嗓子坏了,咱潘家戏班子算是毁在爹的手里了。”潘进堂哽咽着说。
雷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眼盯着爹一动不动。
“白天在地里干活,苦点儿累点儿俺心里倒舒坦,一到夜里,爹满脑子都是戏。唱了一辈子戏,现在唱不了了,像没了魂。”潘进堂说着哽咽得更加厉害。
雷奥这时候想起来了,好几个月以来,自己躺在洞里,经常在半夜听到,爹不是在呼喊娘的名字,就是一句接一句地吼着戏词。有几次,雷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漆黑的洞里爬上来看,发现爹原来在做梦。爹一边打着呼噜,一边在梦中吼戏,吼累了又打起呼噜,呼噜一阵后又断断续续地吼戏……
潘进堂坐在板凳上,双手抱头,哭出声来。
雷奥也哭了起来。自从娘走后,他还没有见过爹如此伤心。
“爹,你教娃吧,俺今后替爹唱。”一阵哭泣后,雷奥轻轻说了一句。
潘进堂的哭声戛然而止。
潘进堂盯着雷奥,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从第二天开始,天蒙蒙亮潘进堂就下地干活,雷奥也差不多同时起床。起床后,雷奥来到灶屋生火做饭。半晌午,潘进堂满身汗回到院子里时,雷奥端上一盆温水,说:“爹,你洗洗,咱们马上就吃饭。”
潘进堂在院子里洗脸、洗手,雷奥已经把馍筐和盛好的两碗糊涂端在了桌子上。雷奥跟着爹学会了和面、醒面、揉团、装锅和蒸馍,蒸出的苞谷面馍或者红薯面窝窝头虽然大小不一,但潘进堂看了总是夸个不停:“大小有什么关系,反正到嘴里都要嚼碎的。”
雷奥做糊涂也没有经验,有时稠得像浆糊,有时稀得如清汤。如果瓷碗里的糊涂稠成一团,潘进堂就鼓励道:“俺娃心疼爹,给俺一顿吃俩馍,手里一个碗里一个。”如果糊涂做成清汤,潘进堂总是乐呵呵地说:“中,中,还是俺娃知道俺下地干活又渴又饿,糊涂解渴,窝窝头管饿。”
两人吃过早饭,雷奥把锅碗洗干净后,便来到堂屋,说:“爹,咱们开始吧!”
潘进堂唱一句,雷奥跟着唱一句。
潘进堂做一个动作,雷奥也跟着做这个动作。
潘进堂来一个“丁步”,雷奥马上一只脚跟紧贴另一只脚跟,走出了丁字形;潘进堂迈出的是“八字步”,雷奥即刻两脚跟并拢,脚尖向两侧方向分开,形成了八字形;潘进堂在堂屋中间来了一个冲掌,只见雷奥一手按掌于同侧前下方,一手端掌于肋前……3个多月的时间,雷奥学会了好几场戏的片段,掌握了不少舞台演出的基本功。
从第四个月开始,潘进堂教雷奥唱较长较难的唱段。两个人唱得口干舌燥后,不再练唱,而是改学动作。龙摆尾雷奥练了3天,兰花指练了5天,平转扇练了半个月,拧滚身整整练习了一个月。最让雷奥头疼的是“泪眼”。一个月过去了,他仍然没有掌握。“泪眼”是豫剧舞台上常见的一个表演悲痛心情的动作,眼半闭,含泪哀唱。如《铡美案》中秦香莲半抱琵琶演唱“接过这杯茶,两眼泪如麻”一句时,演员要先让泪水藏于眼眶,待唱出“泪如麻”仨字时,泪珠便夺眶而出,滚落下来。潘家戏班20多人,只有潘进堂、喜鹊和马兰兰有这个绝活。
雷奥唱不出“泪眼”,潘进堂伤透了脑筋。最后,他不得不拿出他心里不愿使用的方法。
“娃,唱‘泪眼’时,你别把自己当成在唱戏,而是把角色当成你自己。你看到剃头的老纪死时是什么心情就按那个样子唱。”潘进堂说。
这一招果然奏效。后来,雷奥唱“泪眼”时,老纪后脑和鼻孔汩汩流血的情景立马浮现在眼前。
唱到最后关键的几个字时,强抑着悲伤的雷奥突然一声痛哭,泪水流了下来,全然忘却自己是在唱戏。
任天放还是每隔几天来村里一趟为雷奥上课。数学,他已教完了厚厚的三本,从代数教到了解析几何。雷奥的作业本叠在一起已经有半个桌腿高。
今年初,任天放新加的物理课也讲完了惯性、力学三要素、阿基米德定律,开始讲牛顿三定律。雷奥的英语更是突飞猛进,已能和任天放对话了。
每次上英语课时,潘进堂从地里下工回来,就会搬个凳子坐在一边,尽管听不懂,但还是咧着嘴傻笑。老师和学生休息的时候,潘进堂忙个不停,端茶倒水,穿梭于堂屋和灶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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