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中,潘进堂顿足痛哭。围观者当中有认识潘进堂的,也陪着老潘唏嘘不已。
又是两天过去了,不但雷奥的疥疮没见好,而且更坏的情况出现了,潘进堂发现喜鹊不停地挠手。他这时才发现,喜鹊被传染上了疥疮。
实际上,喜鹊几天前身上就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红斑,她一人睡在原来雷奥的床上,对谁都没有讲。她每天给娃抹硫磺膏,自己却舍不得涂一点。
家里再也没东西可当了,破旧的戏服和花花绿绿的令旗当铺不要。潘进堂在当铺门口大哭一场之后,去武津中学找了任天放。他从任天放那里借了一点儿钱,一封发电报的钱。
无计可施的潘进堂只有求助于王家甫了。
三天之后的又一个半夜,王家甫背着一袋大米回到上蔡。煤油灯下,看着枯瘦如柴的哥嫂和痒得嗷嗷直叫的雷奥,堂堂七尺男子汉顿时泪如雨下。
王家甫带回了四支昂贵的德国六零六针剂。
后半夜,一家人边哭边说,直到天蒙蒙亮。大家都知道,天一亮王家甫就要动身返回,日本人只给了他一天病假,他必须趁礼拜天返回。
天亮了,王家甫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塞到了喜鹊的手中:“哥、嫂,就剩这点儿钱了,你们拿着吧!”这一次,潘进堂和喜鹊没有拒绝,收下了小布包。因为他们清楚,这小布包意味着什么。
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王家甫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递给了雷奥。他抚摸着雷奥的光头,强忍着泪水说:“娃,叔叔要走了,要听爹和娘的话,听先生的话,好好跟着先生学,争取今后超过他的文化。”潘进堂、喜鹊和雷奥陪着王家甫往院子大门走。快走到门口时,王家甫停了下来,扭头问潘进堂:“哥,你还有一双布鞋吗?”
“新鞋没有,还有一双旧的,鞋帮被你哥的脚趾头顶了个洞。”喜鹊回答。
“给俺拿来好吗?”王家甫说。
喜鹊一路小跑回到里屋,取出了沾满黄土、鞋头有洞的鞋子。
潘进堂、喜鹊和雷奥怎么也不会想到,王家甫弯下腰,开始解自己脚上的皮鞋鞋带。
“你这是要干啥?”潘进堂问。
王家甫没有回答,继续解鞋带。
脱掉皮鞋,王家甫换上了布鞋,然后掂起皮鞋递给潘进堂,说:“哥、嫂,这双鞋是俺在德国买的,平常都舍不得穿,送给任先生,当娃的学费吧!”
潘进堂没有接鞋,一双皮鞋掉在了地上。
王家甫扭头走出门。
雷奥哭着喊了起来:“王先生!王先生!”
王家甫这次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四支德国六零六针本来两支是给喜鹊的,但她看到雷奥打了两支后仍然没有全好,执拗着把剩下的两支也给雷奥打了下去。白天,喜鹊在娃和潘进堂面前从来不提自己的疥疮,到了夜里,自己只是用热水擦洗,痒得实在厉害,她就悄悄地挖来一盆黄土,用冷水和成稀泥涂满全身,一个人在冰冷的地上打滚。翻滚时,她把一条毛巾咬在嘴里,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一周后,雷奥的疥疮慢慢结痂痊愈了,喜鹊的情况却越来越糟。
“进堂,今天俺不陪你去要饭了,你一个人去吧,俺母子俩在家聊聊。”喜鹊躺在床上,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
“家里还剩点儿钱,俺进城给你买支硫磺膏吧!”潘进堂心疼喜鹊。他一直想看看喜鹊身上的疥疮,但喜鹊不让他看。每次,喜鹊都笑着说:“俺怕羞!疥疮在俺屁股上扎完寨,肯定会有收兵打道回府的时候。剩下的钱,给咱娃留着吧!小王八蛋娇气,说不定今后还会有个头疼脑热。”
潘进堂叹一口气后,背着布袋出门要饭去了。
雷奥给娘烧了一碗开水,抖抖索索地端到娘的床头。喜鹊高兴得合不拢嘴。喜鹊看着站在床边的雷奥,说:“娃懂事了!娘喝了娃烧的水,比喝什么药都好。”
雷奥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喜鹊这时候多想张开双臂把娃搂在怀里啊,但她没有,她不能,也不敢。
“娃,你跟着娘一年多时间了,娘好不好?”喜鹊说。
“娘好!”雷奥笑着说。
“咱们上蔡有句话,叫‘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等你长大中用了,娶了花媳妇,会不管娘吗?”
“不会,俺管!”雷奥说。
“中。你这个儿,娘没有白养。”喜鹊笑呵呵地说。
那一天,母子俩一直不停地聊天,两人一问一答,一来一往。傍晚时刻,喜鹊突然向雷奥提了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