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国胜
乡村的雨有种城市人无法体会的味道,在城市下雨了,外出的人们顺手拿把雨伞,骑车的人穿上雨衣,甚至开车的人就不用过多关心雨点儿会溅湿衣服。而在我的老家——乡村,无论大人和小孩都特别关心下雨,尤其是久旱时,人们对雨的期盼就别提了,老人们会到庙寺或古老的水塘边举行各种仪式,期盼能把雨请到家里。青壮年劳力挑起水桶,要跑到几公里外的地方到处找水,这时雨就成了农村人的救命雨。
但是雨有时候也会让人特别烦躁,一连几天下个不停,可谓沟满河平,地里的庄稼倒了、村庄的道路泥泞了、河里的洪水咆哮了。于是,老奶奶就会扎起一个手拿扫帚的纸人,挂在门前祈求能把雨尽快扫走。
一个周末,我驱车离开喧嚣的城市,回到了久违的农村老家,一场小雨迎面而来。
下雨了,乡村的雨夹着泥土的芬芳,淅淅沥沥砸向房顶,溅起几朵水花,然后顺着屋檐向下流,像是挂在房前的一个水帘子,滴答、滴答,一滴滴、一串串,它如同优美的音乐,听着听着让人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的沉思;它如同杯中的米酒,有股清泉般的甘甜,轻吻一下让人烦恼忧愁全忘完。因久未下雨,村内小路的尘土有些厚,雨点儿落下去,发出响声,空气里立刻弥漫起一股强烈的土腥味儿,溅起的泥点撒在路人的裤子和鞋子上,它使我终于又找到了属于乡村雨的那种特有的记忆,令人沉醉。
下雨了,干枯的土地被滋润,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借着雨后的墒情,农民们扶犁摇耙,扬鞭吆喝,开始了一年的春耕生产。刚出土的禾苗痛快地喝着雨水,小草慌慌张张地探出脑袋享受着雨水的滋润,花瓣沁着雨滴含苞待放,大树也在摇摆中惬意,小鸟顶风冒雨翱翔在天空,种种迹象都在演绎着雨给乡村带来的丝丝生机。
下雨了,我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挎着书包,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上学的路上。学校离家不算远,但一遇到下雨,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可能需要一个多小时。土路上的细土面变成了稀泥浆,路上的坑成了一个接一个的水窝窝,赤脚踩在松软的泥浆里,被雨水浸透的蓑衣比平时又重了十多斤,我艰难地跋涉着。特别是夏天,温乎乎的泥巴,紧紧地黏在脚上,不到半天的工夫,就会起两脚痒疙瘩,那个痒至今回想起来,我仍心有余悸。
下雨了,正好赶上星期天或节假日,我们几个小伙伴儿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大路上,在雨地里嬉笑着打闹。有一种游戏叫“摔哇呜”,也就是把路上的泥巴捏成碗状,捧在手里,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喊着“一二三,”把泥碗猛地向地上倒扣着摔下去,捏得好的摔下去是响亮的“叭”声,“碗”底只被气流冲破一个小小的口子,更多的是一声闷响,或是干脆碗底开花,溅得头上脸上都是泥巴,引来小伙伴们一阵哄笑,这是乡村的雨赋予农村孩子所特有的欢乐和笑声。有时我们还自制水枪,其实有点像打针用的注射器,截一节竹子,把底部捅个小眼,然后再找一个细棍,棍头上用破布缠一个小疙瘩,插入竹筒,吸满水后,对着其他人用力猛推,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准能听到一个大人的声音:“看你这个样子,还不快回去换衣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出了“哇哇”哭叫声,准是屁股上挨了父亲的巴掌。
下雨了,农田里大路上便寂静了下来,庄稼人不逢下雨难得有这样歇息的时候。老人钻进厨房里,摆弄着锅碗瓢勺,不一会儿,一股炊烟便从屋顶断断续续升起,因为雨的缘故,白色的烟雾也不再像平日那般袅袅动人,缩头缩脑不敢舒展开来。女人们手里拿着各自的针线活,聚集在谁家的门洞下,一边干着活儿,一边拉着家常,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一点儿不假。大嗓门说笑的准是那些大嫂大婶们,因为已是过来人,说话时丝毫不避讳什么,话便有些放肆,惹得旁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脸上发红。女人的说笑声、纳鞋底声、下雨声好似一曲美妙的交响乐。姑娘们手里拿着鞋垫和花花绿绿的丝线,用心绣成鸳鸯戏水的图案。大嫂大婶们手里拿着自家男人又大又厚的鞋底子,一根白绳子拉过来又拉过去,看得人眼花缭乱,细细密密的针脚显示着她们的一手绝活儿。
下雨了,我赶着一群牛,跟随着大人们一起去我们的北岗放牛。北岗据我们村有四五公里,由于不适合种庄稼,到处都是石头、野草和树木。我带着干粮,早上把牛赶进岗坡,直到晚上才回家。凝望着雾气腾腾的荒岗,倾听着大自然美妙的声音,感受着水天一体的亲切,品赏着天地仿佛唯我独存的孤独感,思绪不由飞翔起来。自古以来,好像放牛娃都是会吹笛的,而我根本买不起笛子,也不会吹笛,但是在百无聊赖中,我会随便摘取野草的几片叶子,卷起来放进嘴里吹,虽然吹得不成曲调,但也确实增加了不少雨中情调。
下雨了,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人们开始有些着急了,坐在屋内两眼紧盯着院里的积水,看有没有打着转的水泡,要是水泡多了,恐怕还要继续下。看过了水泡,心里还不踏实,还要跑到村头看远处的山,看山头是不是有云,若是山头的云重重的叫“山戴帽”,便是还要下雨;若是云慢慢散开着,说明天就要快晴了,谁也弄不清这是什么道理,反正是老辈人传下来的一种经验。连续几天的雨,本来就经不起大雨的土坯茅草房,外墙开始脱落,有的墙角还要用木棍顶着。地里的庄稼,低着头斜着身子躺在地上或浸泡在水里。村东的石河,洪水波涛汹涌,平时只有几米宽的河面顿时变成四五十米宽。河滩上的鬼柳树,只露出树梢在那摇摇摆摆,好像拼命呼唤着求救的信号。
老家的雨犹如一个个回忆,有欢喜也有悲伤,更记录着我童年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