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我考取了县内的一所师范学校,有生以来第一次进了县城,吃上了国家供应的粮食。为了节省路费,我很少回家,有需要的东西都是父亲步行几十里路送过来,每当看到父亲瘦骨嶙峋的样子,我的心里便泛起阵阵酸楚。他为了我这个儿子能够吃好穿好,就连母亲还有家里的其他人都在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
父亲担心我的饭票不够吃,给我送衣物、鞋子时,不吃饭就往回赶。有一次,在我的苦苦哀求下父亲才肯留下来。但吃饭时他却不愿意多吃一口,我硬塞过去一个白面馒头,啃了一口后,他说:“我还是不吃了,带回去给你两个妹妹吃。”虽然我还有一个弟弟,可父亲却把疼爱妹妹放在前头。这点我觉得父亲的想法跟村里大多数人不一样,更值得我敬佩。从父亲说的话里我看出了家里目前的状况,依旧过着“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苦日子。可是,谁又有能力改变这种现状呢?
父亲临走时,小心翼翼地把我给他的白面馒头揣进怀里,想借用他的体温把馒头的余热多保留一会儿,不至于太硬,失去它原有好吃的口感。“好了,走了。”从父亲说这几个字的表情上可看得出,他有几分不舍。迈出几步后,他对我又丢下了几句话,勉励我好好学习,一家人的希望都在我身上,不管怎么说,家里总算出了一个吃白面馒头的人了!那时,父亲爱把吃商品粮说成是吃白面馒头。在他看来,只有那些享受商品粮待遇的人才能吃上白面馒头,像他这类种地的人吃的都是“黑面馍馍”。
目送着父亲渐行渐远,我突然心生感慨:“家乡,你的面貌什么时候才能发生改变,让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吃上白面馒头啊!”
就在我迈入师范学校大门的这一年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它好比一股骀荡的春风吹绿了中国大地。我所在的村庄按照党的政策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此时的家乡到处热气腾腾,乡亲们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性。他们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奋战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父老乡亲们辛勤的汗水换来了丰硕的果实,在改革开放的初始年头粮食产量就翻了一番。大人、小孩手捧粒大饱满的小麦、大豆、玉米,打心眼里感谢党的好政策。为了收获更多的粮食,家家户户都舍得向地里投资,购买化肥,往日贫瘠的土地被乡亲们喂肥了,攥一把能流出油来。
我们家打我太爷爷那辈人算起就有种植高粱的习惯,为的是用它酿酒。暑假里,正是高粱走向成熟的季节。我和父亲冒着高温酷暑钻进高粱地里打高粱叶子。虽然我们热得汗流浃背,但看到那一棵棵高擎着火把一样的高粱穗,烧红了我们头顶的天空,浑身便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因为,这是在给自己的生活酿造醇厚的美酒,苦点累点都值得。
家里的日子有了起色,我本人的待遇相应也得到了提高——父亲用卖小麦换来的钱,给我买了一块手表。当时,我们班有手表的同学屈指可数,因为这个,我被好多人羡慕着。没多久,班里其他同学也都戴上了手表。他们说,现在每家的日子都好过了,家里给上学的孩子买块手表也算不了什么。但不是家中所有的孩子都可以享受到这种待遇,只有考上大学或者中专的孩子,家长才肯为他(她)这样付出。毕竟,我们才刚刚解决温饱问题,离走上富裕的路子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为了让农民真正过上好日子,国家又免除了由来已久的农业税、一切提留,实行了种田补贴。像父亲一样千千万万的农民真正尝到了种地的甜头,从中得到了更大的实惠。
农民深深懂得“发展才是硬道理”的内涵,他们有的经商办企业、有的发展蔬菜生产、有的外出打工挣钱,全村1100多名青年农民外出打工各显神通,每年赚回几千万元!常听到他们这样评价今天的幸福生活:如同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如同倒吃甘蔗一样——节节甜。
40年来,我们的村庄与其他地方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40年前这里的贫困生活,如今已被富庶与繁荣、笑脸与舒心代替。住的方面更是今非昔比,昔日的茅棚草屋已由鳞次栉比的农家小洋楼代替,现在我们村里做到了家家有余粮、户户有存款,农民吃的是自来水、烧的是天然气、走的是水泥路。总之,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也不为过。每次回家乡探亲,我总能看到父老乡亲们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幸福感、获得感。父亲说,40年前他朝思暮想的都是自己的孩子怎样才能跳出农门,现在看起来,农民和城里人相比,也没有多少区别了。
我又一次回家乡探亲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阳光把通向我们村的乡间道路洒满金辉。村里村边全是水泥硬化路,村容村貌焕然一新,连垃圾都看不到。村里农家小超市繁荣兴旺,果园里桃花迎风开放,道路、河边绿意浓浓,处处呈现的是和谐的新农村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