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玲
给别人看了一辈子病的父亲,突然因脑血栓病在床上,不得不让别人给自己看病。角色的转换及反差,令父亲沉默寡言不能接受。
那是1999的春天。
病中的父亲,最思念远方的亲人。三妹在四个女儿中,离得最远,也是父亲最思念的人。
三妹从上海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留在上海任教。父亲在病床上却常用含糊不清的语言嘱托身边的女儿:“千万别跟小俐说我有病,别让她教学分心。”
暑假即将到来,三妹要回来探望父母。父亲心急如焚,把我们召集在一起,商量如何阻止三妹回来,我们却找不到让三妹信服的理由。
既然无理由阻止女儿回家,父亲决定赶在三妹回来之前使身体康复,不让三妹看到他生病的痕迹。父亲每天在母亲的帮助下练习走路,反反复复在门前的吊环上拉上拉下锻炼臂力。凭着顽强的毅力,父亲终于在三妹回家前的半个月学会了走路,并且能简单地自理生活。
家中的电话响起,三妹说快到家属院门口了。父亲闻言,第一个跌跌撞撞地冲出去,迫不及待想第一个见到女儿。我们姐妹三人也跟在后面。在走出家门两米处,父亲却突然返回家中,我跟着父亲回到家中,却看到父亲正在洗脸间泪流不止:“我不去了,我这不利索的样子,小俐见了肯定会伤心。”
因三妹是父亲操心最多、付出最多的。
1991年9月,三妹以上海师范大学美术系定点招生全市总分第二名的成绩,等待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可等到的却是被人顶替的意外。
看着为考学拼搏瘦弱不堪的三女儿,听着女儿不甘的痛苦呜咽,父亲心如刀绞。父亲一方面托人让三妹到深圳打工,远离这个环境放松心情;另一方面,亲自调查走访、四处申诉,与女儿不公的命运抗争。
好心的知情人被父亲烈日下执着的行为感动,提供了顶替者的姓名,连同顶替的手段和过程。父亲像一头发疯的雄狮坚强又勇猛,像一个智者隐忍着屈辱清醒而坚定。北上省城、开封、北京,南下上海。高招办门前欲拼上老命与不讲理的招考官厮打;上海火车站,为一句听不懂的上海话而被人无端将额头打出血包,却隐忍着一言未发。父亲多少次水米未进几欲晕倒街头,多少次遭人白眼、恐吓决不屈从。
国家教委、《人民日报 》、省委……一封封含泪的申诉,一句句带血的呐喊。父亲的爱,终于感动上苍。
1991年12月16日,那个不光彩的顶替者在《人民日报》的关注下被取消了入学资格。1992年5月18日,三妹终于接到了那份迟来的大学补录通知书。
这来之不易的通知书,这改写三妹一生命运的通知书,是父亲扛着老命换来的,是父亲忍受着屈辱换来的。这如山的父爱啊!平日里父亲守口如瓶,我们粗心,我们不懂。而在为三妹饯行的酒宴上,在父亲喝醉后断断续续的叙述和泪流不止的委屈中,我们才得以了解。我们泪流满面,我们泣不成声。我们紧紧地牵着彼此的手,以酒盟誓:我们珍惜这血浓于水的亲情。我们不会让父亲失望,一定要让家的天空星光灿烂,事业的苍穹架起彩虹。
父亲,您的伟大不仅仅在女儿的文章中,而且在您外孙口中也是如此真切生动。那个夏夜,听说外孙要去看您,您早早地坐在门外等候。尽管您和母亲已两个月没发工资,经济困难,怕女儿担心,您一声不吭,还执意要为外孙买点儿东西。外孙看中了那只鸡腿,您毫不犹豫从兜中掏出钱来。当外孙得知实情,想到您买鸡腿时艰难地掏出一角、两角钱时,手拿鸡腿却再也咽不下您那浓浓的亲情。
那次,得知外孙生病住院,病床前,您为自己患脑血栓后手脚不便,不能再为外孙针灸解除病痛而心酸得泪如泉涌,引得同病房所有的人动容。
父亲,您不善用言语表达亲情,而您无言的行动却总能让周围的人默默感知、深切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