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新立
我的耳畔一次又一次想起石磨声:那么沉闷,那么悠长,它牵着我的思绪回到那个远逝的岁月……
在村里,家里支有石磨的农户有三家。这三盘石磨,结构相同:均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下面是磨台,上面是磨盘。磨台呈圆柱形,上大下小,一般用石头砖块堆砌而成;磨盘分上下两扇,下面那一扇固定在磨台上,用磨杆推动上面那扇磨盘旋转,粮食从磨眼儿里流到两个磨盘中间,经多次压磨粉碎就基本变成了面粉。别看三盘石磨样子朴拙,但它却掌控着全村二百多口人的嘴巴。为了磨面,母亲头天就会把要磨的粮食,用毛巾蘸着清水来来回回地揉搓。母亲这样做,一是为了把粮食弄干净,更重要的是为了第二天磨面时,湿润的粮食不至于在噜噜作响的石磨里扬起弥天的面尘。
那时候,全村几十户人家磨面全靠生产队那三头瘦骨嶙峋的老驴。其中有一头灰驴性子倔强,但有耐力。轮到我家磨面时,母亲首选的是表哥家里的那盘石磨。那盘石磨呈红褐色,质地坚硬,上下两扇磨石由于定期经过锻磨师傅的钎锤打磨,不论是麦子、豆子,还是其他粮食,只要经过磨眼进入锻槽,很快会在石磨的噜噜声中四分五裂。
我还记得每月轮流一次的磨面情景:天刚亮,我就从饲养室里牵走大灰驴,径直赶到表哥家的磨房里。这时,母亲已把要磨的粮食倒在磨盘上,再用手拢成上尖下圆的形状。看见我牵着驴进来,母亲伸手拿起一块蒙眼罩,戴到驴的双耳上。接着,又给驴围上“扎脖”,再把一副拉套套到驴身子的两侧。最后,把拉套的末端挂到磨棍的连杆上。当准备工作就绪后,母亲“喔”一声,驴子立马竖起双耳,四蹄紧蹬,开始了漫长的环形跋涉。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古老的磨房里开始响起石磨的噜噜声,驴蹄的踏踏声,筛面箩“呼答呼答”的滑动声……这些节奏不一的声音相互交织,宛如一支长长而又沉沉的乐曲回荡在母亲的耳畔。在这首没有变化、没有高潮、旋律平淡的乐曲里,母亲消磨着那个时代的无聊光阴。
当磨盘上的粮食在一遍遍研磨时,母亲会用粗细不一的筛面箩把碾碎的粮食糁分成细粉、粗粉等,一直到粮食在石磨上碾得只剩麸皮时,母亲还舍不得丢弃。她会再一次用粗箩将麸皮箩上一遍,收集一部分泛红的麸粉。这些麸粉虽然已经没有太多的“油水”,但是,在以后蒸馍、熬稀饭时,把它掺进去,还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那个岁月,只要与粮食有关的东西,母亲都会珍惜,不敢有一点抛洒。让全家人填饱肚子是她一生追求的美好而朴素的愿望!
一布袋粮食磨完了,古老的石磨终于停止响声。母亲在忙着收拾石磨上剩余的麸皮,我从磨道里把驴牵到院子里,为它去掉蒙眼罩。阳光耀得灰驴两眼发花,禁不住对着空中“啊呜、啊呜”长嘶一阵,然后,打上两个长长的喷嚏,身子一软躺在地上,左一个右一个打起滚来。也就是在这左右的翻滚中,灰驴一身的劳累顿然消尽。当我牵着驴向生产队的饲养室走去,回首磨房里的那盘石磨,恍如一位老人正蹲在那片狭小的空间,默默做着一个寂寞的梦!
多少年过去了,石磨已经成为一个时代特定的器物,遗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一天,在一家农户院子里,我看见两扇磨得很薄的磨盘,已经脱离了相亲相近、耳鬓厮磨的关系,各自躺在院子的一角。睹物生情,我走上前,弯下腰,仔细寻觅着磨盘上面那一道道斜斜的磨牙,有几只蜗牛正不紧不慢地爬着。看着石磨已失去了昔日的辛劳,我不禁又想起那久违的噜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