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之殇

□曹蔚华

巴别塔，意为“变乱”之塔，又译通天塔。《圣经·旧约·创世记》记载：远古时人类都使用一种语言，大家决定一起造一座通天的塔瞻仰天国，即巴别塔。后来被上帝知道了，于是上帝打乱了人类的语言，人类从此无法沟通，导致建造通天塔最终失败。

“我想念我穿着白纱的妻子，是否能让她的狗告诉我，埋藏在她生命尽头的秘密……”大学教授、语言学家保罗的妻子露西从家中后院八米高的苹果树上坠亡，是意外还是自杀无人知晓，唯一的目击者，是和露西形影不离的爱犬罗丽。保罗思念妻子却无从得知真相，竟异想天开打算教罗丽说话，让它还原事发经过。

就像人类因语言交流不畅无法沟通导致通天塔建造最终失败一样，保罗此举无疑也是一个重建“巴别塔”的疯狂计划，注定了失败的结局——保罗的执着不仅没能让罗丽开口说话，还害得罗丽被那些所谓的“犬科动物研究者”无情地割去了声带，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庆幸的是，在追索真相的过程中，保罗通过电视节目、电话账单、心理师的笔记等一点点回忆，打捞出妻子不为人知的生活碎片，逐渐还原、拼贴出真实的露西。

作为一名手艺精湛的面具设计师，露西能制作出一张张造型独特、独具匠心的面具，同样，也给自己制作了一张面具——那就是貌似阳光的外表。这个浑身充满浪漫细胞和幻想色彩、偶尔有点神经质的女人，在保罗眼里，就像是精灵一般飞舞在他的生活里，但他不知道，精灵的翅膀是那样脆弱：有心理疾患的露西，一直摆脱不了那些潜伏在身体里的恐惧、偏执、极端和绝望。她不愿意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展示给他人，而对制作面具情有独钟，仿佛在面具的遮掩下才能得到一丝安全感。

露西是爱保罗的，在她眼里，保罗稳重、逻辑，可是又太过于现实；保罗也深爱露西，因为她带给他惊喜和快乐，可他不曾真正走进妻子的内心世界，没有捕捉到妻子释放的不安信号，更没能听见深夜里妻子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叫。露西找不到一扇门，让保罗走入她的内心世界——身边的这个人，是最亲近的，也是最遥远的；是最熟悉的，也是最陌生的。她的世界，只有孤独。

一次次的争吵、伤害后换来的只是短暂的回避和妥协，甜腻的生活蛋糕已经慢慢变质。保罗一直想要个孩子，露西却不自信能做一位好母亲。直到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无法承受，终于选择了苹果树上的纵身一跃。

面具设计师生活在面具下，语言学家不懂得如何和妻子沟通，这是多么讽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地理和时空的距离，而是心与心的距离，人人都以为自己和最亲近的人共有一座巴别塔，以为自己最了解至亲之人，却悲哀地发现即便相亲相爱、相濡以沫，却依然无法抵达对方的灵魂深处。

信息时代给予人们无限沟通的可能，沟通却变得越来越困难，有人说“巴别塔的主人，骄傲又脆弱，孤独是唯一的忠实访客”， 也有人说“走不进来，又出不去，是否因为太爱自己？”或许，是巴别塔的主人不愿打开自己的心扉——“我们每个人不是都有两个心脏吗？秘密的那颗心脏就蜷伏在那颗众所周知、我们日常使用的那颗心脏背后，干瘪而瑟缩地活着。”

就像露西为故去的少女珍妮弗设计的那张面具，乍看之下这个面具只是简单地呈现了珍妮弗的笑脸，但若再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张微笑的脸只是一个面具。你会看到这张脸周围呈现出模糊的盾形轮廓，有点像用来象征剧场的那种悲喜表情面具…在这个面具底下才是珍妮弗真正的脸孔，而相对于面具的开朗、微笑和喜悦，这是一张既忧郁又闷闷不乐的脸。

芸芸众生，又有多少人不是戴着面具在认真“表演”着生活。而我宁愿相信，露西自杀前用书本的名字拼成的遗言、在罗丽的项圈上给丈夫留下的线索，就是那一声声渴望得到理解的呐喊和呼唤，不仅仅是“露西”，还有《巴别塔之犬》女作者卡罗琳·帕克丝特，还有你、我和我们。

能够到达巴别塔的，不是物种之间共通的语言，而是爱，是心与心之间的碰撞——“记住她原本的样子，就是我能送给我们彼此的最佳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