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脚奶奶

□王海洋

奶奶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来，奶奶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始终没有湮灭。她依然是那样的清晰、亲近。

奶奶是香港回归的前一天溘然去世的。那时的我已到中年。

那天，我和妻子一起进城看望奶奶，来到奶奶床前却不见动静，喊了几声没有应，摸摸奶奶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才知奶奶已经离我们而去了。人生就有这么多缺憾，我们从乡下来到县城看望她，她却悄然去世，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从此阴阳两隔。真是子欲孝而亲不待啊。

奶奶一辈子吃苦受累，生活十分艰辛。奶奶从小裹脚，是真正的三寸金莲，她的脚已经严重变形，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感觉要摔倒似的，长年离不开拐杖。由于年轻时生活压力，她的背早已变成了弓状，腰弯得超过了九十度。

小的时候，每当我顽皮捣蛋时，她就会用拐杖的弯头勾我，拉到她身边，用手拍打我。我就跑，奶奶就拄着拐杖在后面追，可她怎么能追上我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气得她只能发狠话：回来让你爸打你。

那时，我们家小孩儿多，粮食不够吃。春天里采摘些槐花、桐花等以补粮食之不足。

有一年春天，我和同伴一起去学校东墙边采摘槐花。当我抱着树干下来时，不小心滑倒在地，小腿的迎面骨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痛得我啊地叫了一声。同伴慌忙上前扶我。我抱着树想站起来，可是腿一动就感到剧烈疼痛，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同伴吓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学校的张老师听到哭声，出来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同伴慌忙跑到我家叫来家人把我抱回家。

父亲请来当地有名的老中医给我医治，老中医摸着我的腿，轻轻捏了捏说，腿断了。

那时的医疗条件差，骨折了只能用传统的办法治疗。传统而又有效的方法就是上夹板。老中医用手估摸着找到我的骨折处，慢慢地捋着，猛然扽了一下，我痛得啊地叫了一声。医生说好了，然后用长条形竹板把我骨折的腿捆了一圈，再用纱布紧紧绑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走路，不能上学，我只能躺在床上养着。

当我躺在床上时，每天陪伴我的就是奶奶。父母都要下地干活，根本无暇照顾我。所幸小孩子恢复得快，一个月后，我就可以拄着拐杖下床了。

医生交代说要少动静养，可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来说，哪里静养得了，听见外面有小孩说话，就急得在床上直翻。我要下床，奶奶不让。有小伙伴来找我，她就轰人家走。

慢慢地，我可以下床走动了，小伙伴在外面喊我，我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跑出去。

奶奶在后面弯着腰拄着拐杖，迈着三寸金莲颤颤巍巍地在后面追，让我回来，甭乱跑。我根本听不进奶奶的话，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跟在伙伴后面跑，奶奶哪里追得上。

白天疯着玩，晚上可就惨了。疼得我睡不着，一个劲地哭。奶奶就坐在我的床头，抚摸着我的头说，看看，叫你不听话，知道疼了吧，看你还跑不。毕竟是孩子，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奶奶坐在床边守着我、看着我，怕我乱动碰着那条骨折的腿。

可是一到白天，我就忘记疼痛，还是耐不住寂寞，小伙伴一喊我就一瘸一拐地跑出去了。奶奶就拄着拐杖在后面喊，别跑了，疼，别跑。

往往是我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跑，奶奶弯着腰拄着拐杖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这情景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无法抹去。

我娶妻以后，她对孙媳妇很满意。我们住在学校里，离家有几公里，特别是我们有了女儿以后，她几乎每周都要到学校看望重孙女。拳拳之心，无以言表。她那时已经七八十岁了，腰弯得像弓一样，迈着她那三寸金莲，一步一步从家里走到学校。有时手里拿一把青菜，途中歇几歇才能走到学校。看她走路不方便，我们就劝她不要过来了，可她答应得好好的，不久又迈着她那小脚，颤颤巍巍地来了。

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她就托人捎话让我们回家。我们就用架子车把她接到学校。

那时我们住得不宽敞，为了让她住在我们家，就专门买了一个折叠沙发。她来了，我们就把折叠沙发展开，让她睡在沙发上。

住了一段时间后，她觉得不能老是打扰我们，就要求我们把她送回家。

再后来，我们离开家乡，到外地工作，再也不能照顾我的小脚奶奶了。

如今我家的条件好了，可是奶奶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