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远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离开家乡快30年了。以往回来时少有这种感觉,自打40岁以后,每一次来去匆匆,都有一种别样的滋味涌在心头。这是我的家乡吗? 不,它曾经是。现在它变成了我的故乡。
乡村的童年是珍贵的、乡下的孩子是纯真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在池塘放家禽的时光是美妙的。当各家各户的鸭子和鹅在池塘里嬉戏或休憩时,我们这些孩子也便有了玩耍的机会。那时候“打土豪分田地”“泥巴炮”是我们常玩的游戏。这样的游戏多年以后被我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下来:
“一块用泥巴做成的碗/被儿时的小手托起又扣下/发出的响声,摔出一个窟窿/震开了乡下孩子童年的梦/多少年了,不见了土坯房/不见了儿时的伙伴,也很少见到泥巴,却听得到“泥巴炮”的轰隆声/面对起伏不定的生活,我一次次用真实去填补一个个空洞” ……
那时候,每年的正月十五,各家各户都早早地赶在春节前磨好汤圆面,好做汤圆。
浸泡多日的糯米, 端了出来。我将扁担一头别在石磨上, 另一端抵在胸口,像毛驴一样一圈一圈地转动。母亲一边往石磨的窟窿处添米、加水,一边还不忘弯腰照顾下面的阵地。被竹篾围成的圆里,填上厚厚的灶坑里草燃烧后的灰烬,上面蒙上两三层洗干净的类似蚊帐的网状布,母亲总是习惯左抖抖右抖抖,让流淌下来的洁白的汤圆面落到实处。
第二天,等下面的灰烬将上面的水分吸干后,磨好的汤圆面就可以用了。母亲把汤圆面装入事先准备好的盆里。那些年,买得起糖的时候,我们就包糖馅的。买不起糖时,我们就添点儿菜叶,吃咸的汤圆,味道也不错。
每次到乡下,遇见一块久违的泥巴,仿佛带着儿时的体温,当我表现出游子的惊喜时,它依然安静。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我们的生活很窘迫。不懂事的我们,总盼着家里来客人。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吃到平日吃不到的好东西。于是,家里来客人,就成了我们每个孩子心中最迫切的愿望。可是,随着家里的鸡、鸭、鹅这些能招待客人的家禽一只只减少,我们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
终于,家里仅剩下两只老母鸡了。从那一天起,父亲的脸每天都拉得老长。我也常常在懵懂中莫名其妙地挨骂,在惶恐中度过难捱的幼年时光。
一天,在外地上班的二叔来我家了。那天中午,母亲取出积攒多日的准备孵小鸡的蛋,又到菜园子里拔了一大把葱,炒出一小盘小葱炒鸡蛋。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桌子上的两盘菜:一盘鸡蛋、一盘黄瓜拌白糖。二叔喝得很尽兴,当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时,我在远处踮起脚跟,也看不到盘里的菜,只能听到筷子碰到盘底发出的声响。
轮到我们吃饭时,母亲把剩下的菜汤分给我们姊妹几个,又神秘地拿出那几个鸡蛋壳,轻轻地用火钳子夹着,放在灶膛里用小火烤。不大一会儿,蛋壳内壁残留的液体就鼓起一道金色的屏障。那一次,我们吃得很香很香。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年。
不管是今天穿上西装,住上楼房,还是出门有轿车,抬眼见春光,我都知道,我始终是个泥娃子,现在不会变,将来也不会变。
当我想起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场面,随手自然地捡起掉在桌上的饭粒,咀嚼起来。我感觉很香很甜。就如同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乡下。
窗外正飘着雪花,那些喜欢玩耍的麻雀一会儿在雪地上蹦达,一会儿淘气地从院子里的栅栏上飞上飞下,引起我对故乡、对童年无限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