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金鹿”

□刘韬

父亲的杂品库里，停置着一辆笨重的大金鹿牌自行车，它如一辆功勋战车被父亲视作珍宝。的确，这辆陪伴父亲大半辈子的物什，一直和含辛茹苦的父亲一起前行，支撑着这个家。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自行车是很重要的载物工具。刚分开家的父亲一直想做个小生意，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父亲种的棉花大丰收，就狠心买了一辆“大金鹿”。记忆里，那墨黑透亮的车体、镀镍的车把、铝合金的辐条、大而照出人影的车铃，特别是斜梁和尾盖上那金色的“大金鹿”，让我们全家人兴奋得半夜还无法入睡。

父亲兄妹六人，分家后，我家一贫如洗。他和母亲忙着种棉花，养长毛兔，还到县城驮家禽去驻马店站台送货。县城离我们村有20多公里土路，是有名的露水集市。每天凌晨4时许，父亲就骑着他的“大金鹿”开始了一天的行程。到了县城天才蒙蒙亮，父亲就赶紧去集上收购货物，来不及休息一下，就往车站赶。一天下来，汗流浃背到家，天色已晚。

每当夜色笼罩村庄的时候，我和弟弟就坐在村口的桥头，很急切地盼望听到“大金鹿”的车铃声。不是因为对“大金鹿”有多么喜爱，而是在期待父亲返家的身影。从村庄到县城，又从县城到市区，再从市区返家，50多公里的路程加上二三百斤的货物，父亲吃力地用“大金鹿”丈量着这个大三角的距离，风雨无阻，不知疲倦。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住校读书了。父亲便开始骑着“大金鹿”给我送行李、换饭票用的粮食，还有家里改善伙食时的美味食品。若是周末遇到雨雪天气，父亲的“大金鹿”也会停在学校门口，给我送来雨具。父亲的骑车技术娴熟，田间很窄的小道都骑得很稳，让我深深地体会到父爱的安全可靠！

我刚上高中的那年秋天，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近一周，乡间的土路满是泥泞。父亲把“大金鹿”扛在肩头，领着我一口气走了10多公里路，才到往县城去的国道上。父亲披着雨衣费力地蹬着，我坐在“大金鹿”的后座上。到学校时，父亲早已浑身湿透，完全变成了“泥水人”。这种深沉的无法超越的父爱，呵护着我每一步的成长，陪伴我风雨前行。

毕业那年，我进县检察院实习。可能是更多的虚荣心在作怪，看到那辆风光不再的“大金鹿”，我心里十分酸楚。风烛残年的“大金鹿”，比起当时流行的摩托车，很是丢人现眼。有一次，我很生气地把“大金鹿”重重地摔在院子里。第二天夜里，父亲狠心卖掉了几只准备自养的猪崽，给我买回了一辆新自行车。至今想来，那时自己真是不懂事。

父亲爱惜他的“大金鹿”，他宁可自己走泥泞路，也不愿让“大金鹿”在水坑中滚过。直到去年以前，每每回家时，还看到父亲苍老的背影，正蹲坐着擦拭那辆“大金鹿”。 “车子都生锈得不成样子了，还擦它做什么？”母亲问。父亲说：“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干了一辈子的‘大金鹿’和咱们一样却老了。”

父亲的“大金鹿”，记录着父亲艰辛前行的人生日志；父亲的“大金鹿”，载着我走过童年和青春的泥泞路，不时校正着我人生旅程的轨迹。看到与父亲一起变老的“大金鹿”，就会想起那细长的车辙，那熟悉的村庄，以及那如山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