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约:暗香
□杨暖
十二夜的月亮已经很高很亮。路两旁是国槐,枝枝丫丫像一把大伞撑起。天空如幕,静默灰蓝,落尽花叶的枝条在夜空投下萧疏的影像,清凉寂静又阔大。
从清寒的夜色中回来。冬日里夜幕早垂,归家的车辆都明了车灯,在院子里穿梭来往。我特意从一条小路走,以避开主干道的人车熙攘。走着走着,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也不知打哪个角落幽幽而来,清凉幽香冷冽。附近有腊梅呀,心里这样想着,黑暗中却不知它长在何处,只得放慢脚步,暗暗欢喜。
这两日给仔仔念《九九歌》,童谣里唱道:“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北方三九的寒冬已经很冷了,夜晚走在外面,风起时,有种被寒气割手割脸的感觉。明代《花疏》说腊梅是“寒花,绝品”,而《花月令》中则为“腊梅坼”,坼字意为裂开,天寒地冻,腊梅凌寒独自开的姿态呼之欲出,这个字用得妙。诗中也写“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万籁归于沉寂,梅从冰封的天地间弥漫开来,幽幽淡淡,不纷不扰,不艳不娇,暗香袭人。
今日在夜色中无意嗅到腊梅的香气,终于明白古诗词中为何以“暗香疏影”来形容梅,因为再没有一个词更贴切。当你在冬日的夜晚或黄昏,与一株梅树意外相逢,它的香气自月色中幽幽而来,暗香浮动,心中就会豁然开朗,噢,是这样的了。
前日傍晚,我在小广场上遇到一株腊梅。也是循着香气找过去的。那株腊梅年头已久,长成一株高大虬曲的梅树,横斜错落的梅枝上,淡黄色的花瓣,腊质,晶莹剔透,疏疏落落,一朵一朵似圆润轻盈的琥珀。梅树下边有一方水池,可惜池水已经干竭,无法照出腊梅的花影。我站在梅边,浸在那香里,并没觉得多香。可当我走了一段距离,离得远了,那香气就像一根无色的丝线缠缠绕绕,凝在鼻端,带着冬天的甜蜜。返身离开后,在不远处的湖边,我又看到三五株腊梅,临水而立,枝条上已然结出稠稠的花苞。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来此湖岸,在木栈道上,好好欣赏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景致了。
前年一月初,随《天中晚报》组织的文友去驿酒集团采风,江南水乡的园林化厂房,青白相间的马头墙、小桥流水、青砖黛瓦、绿树修竹掩映,置身其中,简直不是在厂房,更是江南好去处。唯一不足的都是新建筑,还没能经历过岁月的打磨和历史的沉淀,稍稍有些虚浮的匠气,假以年深日久,这么一种独具地方特色的酒伴随着建筑文化的沉淀,会更有味道吧。值得回味的是,在水边随意走着,都能嗅到一股浓烈的酒香,那种由大米、高粱、谷壳增温发酵而成的粮食的暖香,随处溢在园子里的角落。嗯,叫我第一次领略发酵的妙处——五谷食粮,它们于窖藏中秘密交融着能量气味,又在高温中将蕴藏于内的精华蒸馏出来,酒香四溢。目睹了酒的陈酿过程,我不觉对酒产生了几许好感。
就在园子里的会议室前,古色古香的庭院里,一株腊梅悄然开放。它植在庭院的一角,每个从庭院走过的人都能嗅到它的香气。我还悄悄摘了两朵,夹在当日的笔记本里。
今年冬天,我在中原的小城几次三番遇到腊梅,且是那种不期而遇、乍然相逢的遇见,犹如故友重逢,总是叫人很惊喜的。对于我来说,已经好多年没有嗅到腊梅的香气了。幼年少年时代,家中的小院里一直种有腊梅,花痴父亲打理得好,腊梅迎雪也是小院一景。那种香气就一直存留在记忆里。
南方生活多年,暖冬无雪,腊梅自然少见,我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也听说广州的香雪公园是赏梅的好去处,我也曾动念去看一看,不知为何都没有成行。就这样,踏雪寻梅的故事伴随着南方无雪的冬天,一年一年,成了一种极情绪化的渴念,一种可有可无的遗憾,就像这生活中的很多人和事,有了也好,锦上添花,自然欢喜一番,而没有也罢,并不见得会去刻意找寻。
时至今日,我愿意寻找的事物已经不多,我愿意等待的更少,宛如那深山谷底的野草野花,有那么一天风吹草低、水流花开,自自然然来到跟前,也挺好的。
一日腊尽春回,大雪初霁,闻焕章道:“桥边那树梅花渐开,我同道兄到门外一看何如?”安道欣然而出。两人站在小桥上,疏影暗香,自甘清冷,屋后山冈积雪如银,背着手赏玩。
近日在读清代陈忱的《水浒后传》,这一段,叫我玩味良久。陈忱不愧隐士心性,三言两句,就点出了赏梅的妙境啊。宋人踏雪寻梅、疏影暗香,此情此境,而今都在一句“自甘清冷”里得到了妥帖而静美的安放。
杨暖专栏:田园暖风
主要内容:书写乡居见闻、田园生活札记。
个人简介:杨暖,河南确山人。中山大学古代文学研究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佛山文学院签约作家。山野间长大的80后女子,客居南方10年,多年沉迷中国古典文化的情怀,在书卷与自然中,返璞归真,安静守拙。陆续在《羊城晚报》《珠江时报》《井冈山报》开辟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