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
俺这儿,把男女之间的一方急切追求、甜言蜜语、厚礼重金、一副狗不得过河的模样,而另一方冷若冰霜、不为所动的现象喻为“剃头挑子——一头热”或者“野地烤红薯——一面热”。咱不说男女追求这事儿,但说这一头热的“剃头挑子”,怕是时下年轻人少有人见了。
现在人们理个发即使如我这等年过古稀的老头儿剃个光头,都得去理发店。年轻男女爱美,追求时尚,把理发说成“美发”、“做头发”,那是十分讲究的事儿,过去的“剃头匠”成了理发师、美发师、发型师和种种“师级”的人物,摆弄头发的工具以及美发染发、护发的膏呀、液呀、波呀,五颜六色、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头昏目眩。店面富丽堂皇,店里的理发师们也都跟模特和歌星一样,让我这等老朽望而却步。
这就让我想起了当年遍及城乡的剃头挑子、剃头匠了。
剃头挑子,一根扁担,一头系住特制的木凳,一头系着小火炉和放在炉子上的铜盆。木凳二尺多高,凳宽不及半尺,凳面下是五个小抽屉,抽屉上有铜搭吊便于开合,里面放剃头工具磨刀石、剃头剪子和一两块“洋碱”和“香胰子”。“洋碱”就是肥皂,“香胰子”就是香皂。普通人用“洋碱”,排场人或者小孩用“香胰子”,没人在乎。抽屉里还放着烙馍、大头菜、烟末、烟袋、打火石等,那不是为顾客预备的,是剃头匠游走在乡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饥饿时食用的,一般情况是在哪儿剃头在哪儿吃饭,管饭的主顾都不要饭钱,那时候的人都厚道。
剃头挑子小火炉那头还竖着一根木杆,上面挂着油光发亮的剃刀布。剃刀布四指宽,尺把长。当剃刀不利时,剃头匠手指捏着刀把,手腕轻轻抖动,把剃刀在剃刀布上翻来覆去地磨上几下十几下。这一刻,剃头匠十分自得。
用水当然不成问题,给谁剃头谁就供水,头剃得光光亮亮然后在铜盆热水里洗头洗脸。接下来是刮脸、修面、剪鼻毛,最后掏耳朵,那是剃头全程中最令人舒服的时刻,就在你朦胧惬意之时,剃头匠在你双肩上一拍,轻轻地扶你站起,这便万事大吉了。
最吃功夫的是给没满月的小孩剃头,胎毛软、头皮嫩,又哭又动,剃头匠可是小心翼翼一点儿不敢大意,就这样弄不好还会剃出血,那可是要遭孩子的娘及奶奶好一阵数落的。
曾经给我剃过头的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姓苗的剃头匠。苗师傅是确山人,听他说他家原先是城西有名的“大家”,小时候读过好些年私塾,后来他和他爹都被西山的土匪绑了票,他爹还被撕了票,他也被土匪打残了腿。流落街头的他被一位剃头匠收养干上了这一行。
苗师傅对我说,剃头匠供奉的祖师爷是太上老君,凳子上的五个铜搭吊既是五行——金、木、水、火、土,又是五律——五、四、工、尺、上,走动起来叮咚作响,与他手中的“响唤”(两个金属棒互相摩擦发出声响)一同起到招引顾客的作用。
苗师傅剃头挑子上的铜搭吊和“响唤”在大练钢铁时被撬走扔进土高炉,打那之后,就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音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