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菊花凉

霜降菊花凉

□杨暖

农谚里讲：寒露种菜，霜降种麦。霜降那天，一早就有大雾。天上地下都充溢着寒凉淡白的雾，能见度也低，只觉得烟笼雾罩的冷。加了厚衣，熬到下午还没有天晴的迹象，就四处走走，走到村外的麦田里去。

麦田一片青碧。初出的麦苗青盈盈的，一垄一垄，细细长长呈流线形向麦田深处荡漾开去，风吹过时，一地小苗苗微微拂动，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冬麦确是庄稼中典型的女汉子，外柔内刚，萌芽就遇霜降，紧接着是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迈向季节深处，秋风漫卷、北风呼啸，冬麦将在这秋霜冬雪中，缓慢生长，直到来年春阳。

村子里面穿行，竹林后面的僻静小路，大片大片的野菊花开得正好，走近了就能闻到野菊花凉凉的清香。竹林掩映的水塘已经枯竭，曲曲折折的水流冲刷下，有竹根裸露出来。多年前，这应该也是个美丽清净的小村子吧！村落遍布水塘、溪流，人家载树种竹养花，房前屋后大大的宅院都掩映在青竹树林里，野草野花盛放，春夏里鱼荷满塘。多年以后的今天，小村的大概形貌还在，竹林、花木，村里人家还保持着旧年栽竹养花的习好，但荷塘溪流多半已经枯竭，一个失水的村庄变得粗糙了。因为流失了水，就流失了村庄的灵动和韵味。

这应该就是黄淮大平原上许多村庄共同面临的命运吧。我居住的村落，一脉清流本源自于淮河流域，深远的伏牛山系植被葱茏，森林茂密，水质涵养俱佳。然而近年来，滥采河沙造成淮河河床下沉，随着淮河水位的下降，整个南中原地带都处于一种缺水的状态，河流枯竭，稻田变为旱地，小荷塘全然干枯，大荷塘还勉强支撑。过去那种村村有荷塘、清流、鱼荷飘香的清洁环境一去不返。

我经过一片竹林，野菊花的香气扑鼻，遥想小村旧年的形貌，不由得伤感起来。这虽然不是我出生生长的村庄，却是他出生生长的村庄，而今后更和我与我的孩子联系在一起，不知我们可否以一己的力量带动大家的资源，将这个村落重新美好起来。想到这些，我又重新充满了动力，努力为改变美好家园，实现一个美丽乡村的梦而努力。

天将晚，村里人开始准备晚饭。我回家拎起一个小篮子，绕竹林后面摘些野菊花。霜降菊花凉，正是菊花盛开的佳时，登高饮酒，菊花酒是秋日佳酿。我不会酿菊花酒，只喜欢喝花草茶，这僻野之地随处盛开的野菊花正好满足我的心愿。往年喝花草茶都是茶店里买来的干品，这个深秋得以亲手采摘，在阳光下晒制，便得纯粹、洁净的菊花茶。

对我来说，亲手采摘、晒制花草茶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春时采薄荷，得薄荷茶；夏时采金银花，得双花茶；还有摘得这秋天的野菊花，便得菊花茶。住在乡野得以更多机会亲近山乡草木，这些野生野长的花草花朵，新鲜纯粹，原滋原味，花开正好时把它们摘下，清香和花瓣完好保存下来，竹箩里摊开，阳光下晾晒。

喝花草茶宜用透明的大玻璃盏，热水沸沸中，花瓣漫卷如盛放。三两女友相聚时作下午茶，搭配茶点果品，花香怡人，自有温馨体己之意。一个人在清净的午后独饮，自己泡一大盏，慢慢捧着喝，得草木之静气，人会慢慢安静下来，身心收敛在一盏茶上。野香弥漫之时，叫人恍惚漫山遍野有山花同在。

小野菊的花朵幼圆细小，总是七朵八朵生成一簇，由长长的茎秆托着，花叶清伶。小心着不被荆棘扎到手，捏着花茎，就有七八朵小黄骨朵滚落到手心里，密密的，香香的。新鲜的野菊花香气极浓，带点着苦味的香气，满怀盈袖。

竹林边一位老人看到我摘野菊花，走过来和我搭话。她说，往年更多，走哪儿哪儿都是，黄茫茫的一片。今年天气干燥，野菊花也比往年生得少了。这位老人我认识，每回在村里遇见都要聊一些家常话。她的两个孩子不在身边，儿子远在北京，女儿远在上海，她向我聊起她在外面工作的孩子们，如数家珍。我总觉得她对我有着一种特别的亲切。她大概是因为我是从外地回来的，就想起了她同样在外地工作的女儿或儿子吧。

我沿着她指的地方朝前走，在一处荒芜的宅院前，又有一大片菊花地沿着水塘漫生，菊黄的小花漫漫灿灿，洒落在整座枯黄荒芜的宅院里。听说这处宅院的主人很多年前搬到了武汉经商，唯清明返乡，宅院里的荒草比墙头都高，若不是有老人家指点，我大概不会踏足到这处地方。我欢喜地摘着，不知不觉就摘了一小篮子。

提着一篮子野菊花往回走，心里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上次爬山，见漫山黄草中有丛密野菊花，还在窃喜深秋可得菊花茶，还未曾上山，就先在村落里了却心愿。迎面遇到奶奶，她领着仔仔来喊我回家吃饭。仔仔要我手里的这一大束野菊花，这是我特意连着花枝花叶长长折下的，准备插在清水陶罐里。趁着霜降且凉，且可养上三五日。仔仔抱得花满怀，他低下头嗅一嗅，然后一副很陶醉的样子说，好香哟，好香哟。

今日逢霜降，淡白的霜雾一整天都没有散去，村落田野里视线都低低的，像压着一层厚厚的云脚。傍晚人家烧晚饭的炊烟开始缭绕，一丝丝细细长长的云丝风片，在落尽树叶的白杨、竹林间回旋。竹林依然是黛青色的，这边一丛，那边一丛，大概长了好多年吧。

这叫什么花？采这个花做什么？菊花茶我能喝不？我说，能呀，菊花茶放冰糖，甜掉你的小白牙。仔仔赶紧用小手捂住嘴巴，哇哇，我的小白牙甜也甜不掉……这个欢喜的小孩呀，但愿多年以后，还会记得这乡野村落里的野菊花、妈妈亲手晒制的菊花茶。

杨暖专栏：田园暖风

主要内容：书写乡居见闻、田园生活札记。

个人简介：杨暖，河南确山人。中山大学古代文学研究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佛山文学院签约作家。山野间长大的80后女子，客居南方十年，多年沉迷中国古典文化的情怀，在书卷与自然中，返璞，归心，安静守拙。陆续在《羊城晚报》、《珠江时报》、《井冈山报》开辟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