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磊
第一次荡舟于偌大的湖面,看一丛丛青翠的芦苇悄悄后退,听轻灵的鸟雀在身边啁啾鸣叫,心情是那么轻松愉悦。
风是那么柔和,水是那么清澈,细碎的浪花调皮地拍打着船舷,让人在轻轻的晃动中有一种微微的醉意。
船在缓缓行走着,在渺茫的视野中,一个葱茏的小岛正在向我们靠近。近了,更近了,我们一起发出惊叹,那不是小岛,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荷!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密的荷,一片荷叶压着另一片荷叶,一株荷花簇拥着另一株荷花,这里完全是一方荷的世界。
没有了空隙,荷叶不能完全展开,蜷缩着堆积在一起,就像城市的楼房,高的低的大的小的混杂交错,让人感到压抑窒息。放眼望去,看不到伸展的玉盘,也看不到滚动的珍珠,那开放的荷花,无论粉红的还是雪白的,都大而饱满,却没有脱去俗艳的色彩,更没有光与影的和谐组合。
舟行荷边,满眼的叶与花,的确能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但也许距离太近了,觉得它们一点儿也不真实,它们更像一幅照片,或者一段视频,让人看到的只是美景,丝毫感受不到“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青春脉动。
记得家乡的村子边有一方池塘,每年夏天,一丛一丛的荷叶之上,会陆陆续续开出一些零星的荷花。生长在乡野的荷,同生长在荒野的树与草、鸟与虫一样,在同风雨的一次次搏斗中,具有了一种硬朗之气。那荷叶迎着阳光铺展着,像旋转的罗裙;那花苞挺拔地高举着,像刚蘸过胭脂的画笔。露珠在花瓣上滚动着,水鸟在荷叶上跳跃着,小鱼在清水里游动着,那是一个静谧的世界,也是一个动感的舞台。
其实,文人画家们也钟爱这样的荷。诗人笔下的荷叶,“嫩碧才平水,圆阴已蔽鱼”、“田田八九叶,散点绿池初”,生长得率真随意,那样的生机勃发;笔下的荷花,“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挺立水面,闪动着青春的光泽,那样的英姿飒爽。画家张大千笔下的荷花,素净纤洁,亭亭玉立;齐白石笔下的荷花,红花墨叶,清纯可爱。这些荷无不质朴奔放,朴拙的线条与轻灵的律动,让人忘乎世间百态,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而这里的荷呢,它们只是荷,一种人工种植的供人赏玩的对象而已。满湖的荷,也不过是一件件商品的简单复制。很快,身边的游客越来越多,他们扳着荷茎,抚着荷叶,亲吻着荷花,甚至不顾导游一次一次的警告,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揪一朵荷花别在发间,在手机中留下自己与荷的亲密接触,以为这样就留住了一湖风光。
我不知道那些荷花,在无人的夜里有没有流过眼泪。沾染了铜臭的美姿,同那些豢养的宠物、包装的明星有多大的区别呢?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生长、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片刻的美丽,却永远地失去了自由,失去了野性,失去了本真。
而荷又能怎样呢?它们无法阻止,无法反抗,只能任人亲近,任人玷辱,只能在无望的生活中残忍地颠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形象。
人工培育的娇美,即使再壮观,也只是赝品。用金钱制造出来的景点,只能是画面,绝不是风景。
倚立船头,面对嬉闹的人群和浩淼的湖水,我多想用一支画笔,再绘一季荷花。那荷叶一定是稀疏的,荷花一定是挺拔的,没有船只,没有游人,在安静的阳光下,一一风荷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