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卿
除夕晚上,我们这里有一习俗,叫“送穷灰”。“送穷灰”,顾名思义,就是把灶膛里积攒的灰,像送积攒一年的“穷气”、“晦气”一样送出去,期盼来年的“福气”、“喜气”。
我一直弄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拿“灰”撒气、把“灰”当成没娘的孩子送出去,而不是家里其他东西。现在我恍然大悟,那时,每家每户舍得送出去的也只有“灰”了。家里的旧鞋旧衣服舍不得送,修修补补还能继续穿;破砖废瓦舍不得送,砌院墙、建鸡舍还用得着;废纸、麻绳头、烂铁锅舍不得送,碰到收破烂的,还能换几个钱。而且,“灰”和“晦”谐音,舍得送出去的也就非“灰”莫属了。
“送穷灰”往往在后半夜,夜深人静之时。早了,怕人碰见,“穷灰”是怕见人的,碰见了就不灵了。而且早了还属旧年,怕送得不够彻底,得掐着点儿。送的地点必在大路口、十字街,或者其他公共场合,哪怕离别人家门口近一点也是犯忌讳的。哪家愿意沾上穷气儿呢?如果谁不小心把“穷灰”倒到了别人家门口,第二天早上,大年初一,一准儿会听到拍屁股打胯的骂街声。那样,可就麻烦了,“穷灰”是送出去了,可新年第一天耳朵里灌满骂声,你说晦气不?
我小时候是送过“穷灰”的。除夕夜,“熬富贵”熬到半夜,昏昏欲睡之时,母亲突然把我叫醒,让我把满满一箩筐灰送到十字街口。我挎着箩筐去了,见有人把灰倒在十字街口,转身而去。我也如法炮制,来了个“高灰堆上添灰”。回来母亲问我见人没有?我说见了。母亲立刻变了脸色,举起巴掌,但落下来时是一声埋怨。
现在,柴多了,灰反而少了。满地满沟的秸秆,到处疯长的野树杂草,有谁去捡拾?又有几家拉回家填进灶膛?
我父母看着可惜,捡拾回家后填进灶膛。可不两年,他们嫌麻烦,改烧了蜂窝煤。又不两年,他们用起了电饭锅、电磁炉。父母说,这个好,不冒烟,没有灰,又干净,只是——我说,只是到了除夕没有“穷灰”可送了吧?
父母笑笑说,都老皇历了,再说,咱家的“穷灰”早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