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籍知名作家张新科扛鼎之作
细心的潘进堂发现,妹妹这次回来,似乎心事重重。问过几次之后,妹妹最后才说出原委。
雷奥和保立在里屋床上吵闹不休的时候,潘进堂和潘姨兄妹两个坐在堂屋里低声细语。
“家甫最近一段时间心里苦得很,白天他在日本人那边当调度,每当看到大批的机枪、炸弹和迫击炮从他手中转运到苏北去打抗日的国军和新四军时,回到家里一句话不说,唉声叹气到半夜。有时候,从噩梦中醒来,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潘姨低着头说。
“在那里干活只是为了挣口饭吃,不要想那么多。”潘进堂安慰妹妹。
“俺也是这样说他的,但他不这样想,他说自己像个汉奸!”潘姨说出了丈夫的苦恼。
“不在那里做了,换个地方不中吗?”潘进堂问。
“他整天想的也是这事,但就是下不了决心。因为之前有两个中国人不干了,回到家里没几天,一家人的尸体就漂在了黄浦江上。”潘姨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潘进堂沉默着,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妹妹。
“家甫跟俺说了好几回,让俺带着保立离开上海,去他同学那里找份工作。”沉默一阵后,潘姨接着说。
“要不你们回来吧,苦日子快过到头了,今年的麦子比往年强些。”潘进堂说。
“家甫不同意俺回来,一是你这里支撑着娃已经不易了,二是家里人杂口多对娃不利。”潘姨说。
“那你们去哪儿?”潘进堂问。
“这事还没有定,他的同学开封、重庆、北平都有。”潘姨回答。
“不管你们去哪儿,给哥来个信。”潘进堂说。
潘姨看着苍老了许多的哥哥,点了点头。
最使雷奥高兴的是,潘姨给他带回了王家甫的一封信和三本德语书。在信里,王家甫告诉雷奥,上海的犹太人都被关进了虹口“隔离区”,但他们没有在日本人面前低头,而是在中国人的帮助下顽强地活着。王家甫的信中还提到了雷奥熟悉的嘉道理学校的露西·哈特维希校长、卫登堡先生和“骗子”哈雷尔,说他们都好好的,请雷奥放心。在谈到哈雷尔时,王家甫特别多写了几句,说现在那个“骗子”骗不了别人了,他和给他端茶水的那个姑娘不但结了婚,还生了个胖儿子。
王家甫最后在信里交待雷奥,潘姨带回的三本书要一页一页地看,不懂的查字典,下次他回到村子里,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书读完了没有。
潘姨在村里待了五天,为雷奥和哥哥各做了一件夏天的单衣。第六天一大早,潘姨、保立和流泪不止的雷奥、潘进堂在村西头挥手告别。兄妹俩泪眼相望,依依不舍。潘进堂握着雷奥的手傻傻地站在原地,目送妹妹与外甥,直到母子俩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原野。
麦收之后,庄稼人的命勉强得以维持。
王拐子关了一年多的染坊重新开了门。
王拐子要去县城买口水缸,他让儿子跟他拉着板车进城,桩子和毛妮子的爹娘也同意他们跟车去看看。雷奥知道了这事,也闹着想去。他已经半年没有离开村子了,夜里躺在洞里,白天关在院里,都快憋疯了。
雷奥跟潘进堂磨叽了一夜,潘进堂心疼孩子,最后不得不点头同意,但前提是他也跟着去。
第二天清晨,两个大人和四个孩子出发去了县城。雷奥戴着口罩,走路时一直低着头,并且不能讲半句话,这是他答应过潘进堂的。
几年前,上蔡县城有两家卖水缸的店,一个在南街、一个在北街。现在北街的一家歇了业,原因满城人都知道,南街店主的儿子在日本保安队当了副队长,有人半夜翻墙进入北街店,把上百口水缸砸成了碎片。南街水缸店门面不大,进了店门后是个打谷场般大小的露天场子,摆着几百口水缸。
当两个大人挑选水缸的时候,雷奥和王拐子的儿子、桩子、毛妮子在水缸之间东躲西藏,捉起了迷藏。
潘进堂看到孩子们跑来跑去开心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有了饭吃后,潘进堂不再去要饭。
一天晚上,爷儿俩坐在煤油灯下,潘进堂说要和雷奥谈一件重要的事。
“娃,爹的嗓子不行了,看来爹的戏是唱到头了。爹的心里憋屈啊!”潘进堂说。
雷奥不知道爹后面要讲什么,也就没有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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