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初十,雷奥从喜鹊嘴里得到一个消息,马兰兰和崔保长家的大儿子订婚了。
崔保长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富水精气,但大儿子福贵不行,外号“长鼻子”。23岁的福贵小时候得了癫痫,上蔡叫“羊角风”。不发病时,福贵鼻孔下一天到晚挂着半尺长的鼻涕,发起病来四肢抽搐,满地打滚,像条得了瘟病的瘦狗在地上蜷曲成一团。前几年,崔保长托媒婆给福贵提过两次亲,前半段事情还顺利,但到男女见面的那一天,福贵发起病来,活生生地把女方给吓跑了。从此,崔保长对大儿子的婚事也就没了辙。
马兰兰家本来就揭不开锅,全家人饿得浑身浮肿,门都迈不出去。进入腊月,四个妹妹中最小的一个得了伤寒,3天后就死了。用薄席卷着埋掉小女儿的第二天,村里一个叫“蚂蚱”的媒婆找上门来,给马兰兰提亲,对象就是福贵。“蚂蚱”对马兰兰娘说:“嫂子,你掂量掂量,两斗苞谷中不中?”
听到马兰兰同意这门婚事的那天晚上,潘进堂、喜鹊和雷奥天刚黑就躺在了床上。屋子里静悄悄的,雷奥听见了另外一间屋子里娘的哭哭啼啼和爹的长吁短叹。雷奥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的都是马兰兰。来到中国后,雷奥认为自己看到的最美的女人就是马兰兰。他当着马兰兰的面喊“兰兰姐”,和桩子、毛妮子等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候称“马兰兰”。不管是喊“兰兰姐”,还是叫“马兰兰”,雷奥都从心底喜欢这个人。他常常把这个人和自己在汉堡玛瑞亚小学读书时的那位音乐老师相比。在他心里,马兰兰就是德国的施密特。施密特老师长得漂亮,马兰兰长得也漂亮;施密特老师爱笑,马兰兰也爱笑;施密特老师会弹琴,马兰兰会唱戏……雷奥在心里能一口气说出两个人的很多相同点,除了一个是德国人、一个是中国人之外,他再也找不出两个人的不同点。有时看到马兰兰,雷奥甚至会产生错觉,他感到自己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德国,回到了汉堡。好几次他听马兰兰在戏台上唱戏,听着听着戏台上的锣鼓声就变成了钢琴声,马兰兰的豫剧变成了施密特老师的歌声。如果不是马兰兰下台后在他的小脸上拧了一把,他还沉醉在那梦一般的幻觉中。自从那次“猴屁股失火”后,雷奥再见到马兰兰,两个人都习惯了见面低着头;有时不得不搭腔,马兰兰的脸像化了妆一样红。施密特老师雷奥见不到,现在,马兰兰要嫁人了,雷奥从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特别是下午他从娘嘴里听说马兰兰要嫁给一个患“羊角风”的人,更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其实,雷奥之前不知道什么是“羊角风”,他是从字典上查到的,看完“羊角风”的解释后,雷奥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字典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腊月中旬,马兰兰成亲那天,崔保长搭不起戏台唱整场戏,就单独邀请潘进堂去清唱几段折子戏。潘进堂和喜鹊想带雷奥去吃顿饱饭,嘴皮子磨了一上午,雷奥也没去喝晌午的喜酒。潘进堂和喜鹊出门后,雷奥一个人在院子里怀抱木海鸥呆呆地坐了一下午。
过去,每当想起爸爸、妈妈和姐姐的时候,雷奥都一个人抱着木海鸥来到院子里,一遍一遍不停地走。潘进堂和喜鹊知道娃的心思,就在堂屋里一声不吭地坐着。看着院子里忧郁的娃,两口子的心情比娃还难受。他们从心里一遍一遍地思量,到底哪里惹娃不高兴了,想着想着两个人眼里就会涌出泪水来。雷奥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从床边上拿出木海鸥,手举过头,在院子里奔跑,边奔跑嘴里边喊:“海鸥飞起来了,海鸥飞起来了!”潘进堂没有见过海鸥,就问雷奥:“娃,海鸥啥样?”雷奥说:“海鸥啊,比咱村地里的‘小鸟(麻雀)’大,比树梢上的‘花鸟(斑鸠)’也大,就和天空中飞得老高老高的‘大鸟(大雁)’一样大!”喜鹊接着问:“娃,海鸥穿的是啥衣服?”一句话把雷奥说得嘻嘻笑了起来,笑过之后,雷奥说:“娘,咱们唱戏化妆,海鸥也化妆哩!海鸥嘴有的涂成绿黄色,有的涂成黑色,上半身穿褐衣,下半身的衣裳像雪一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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