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
缩小
默认1942年3月的最后一天，上蔡东西南北四座城门上各贴了两张署有县长孙宝康名字的告示。
第一张告示是缉拿本县东沟乡崔凤鸣和刘义堂两位保长的。告示开篇写道：“经查，崔凤鸣于十月二十私自潜逃，刘义堂于廿二封门全家躲避。”这事得作个简单交待。去年秋季，上蔡东沟乡除发生旱灾外，还雪上加霜，先是蚂蚱遮天蔽日地到来，接着是蝗蝻爬满了田间地头。两虫过后，寸草不留，狼藉一片。一般乡民自不必言，连家境较好的两位保长也经受不住这般折腾，带头逃荒去了，村里的征粮之事无人过问。孙县长闻之大为恼火。告示最后说：“现罢免崔凤鸣、刘义堂保长之职，限十日之内到县府低头伏罪。过期不至，罪加一等。”
老天有心绝人活路，就连两个保长也带头逃荒，过起浮家泛宅的日子。一大早在城门下看完第一张告示，任天放苦笑了一下。看完第二张告示，任天放心里一咯噔，连苦笑也挤不出来了。
第二张告示上写道：“接皇军训令，从欧陆逃至上海之犹太外寇1000余人，不听友善之邦德国和大日本帝国的戒令，至上月底不迁入规定之居住区，擅自潜逃鼠窜，现令五日之内抵县府自首，逾期不至者格杀勿论。凡发现长相奇异之外寇，吾县乡党务请立刻吿知，包庇窝藏者按同案犯处置，切切此布。”
看完告示，任天放携书本来到潘进堂家。
任天放一踏进院子，潘进堂大吃一惊。家里已无半瓢白面，整天以树叶和干菜度日，怎么城里的任先生不请自来，难道是饿疯了不成？
满头虚汗的任天放明白潘进堂的惊诧，笑嘻嘻地说：“俺从西边路上路过你们村，为省力气，今天就把前面隔了半个月的课补上吧！俺包里带了红薯干，麻烦你给煮一下。”
那次的课不是坐在堂屋桌旁上的，师生二人并排坐在雷奥的床上。脸色蜡黄的雷奥本来想下床，却被手拎戒尺的任天放一声呵住，责令其半靠在床帮上听课。任天放对雷奥还有一个要求，只听不读，不明白之处摇头示意，听得明白则不必点头，并言称：“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半晌午，任天放开始上英语课了。这次他朗读的是美国女作家比彻·斯托夫人《汤姆叔叔的小屋》的片段。雷奥支撑着身体，斜靠在床帮上，聆听任先生语音轻缓却抑扬顿挫的朗读。
“……汤姆叔叔的小木屋紧靠着主人的大院，木屋前的菜圃里种满了蔬菜和瓜果。晚上，克洛依婶婶下班回来，就忙着给汤姆做丰盛可口的晚餐，喂养孩子。13岁的乔治少爷照例在石板上写写画画，当汤姆的小先生，教他认字。木屋里充满温情……”
读到这一段，任天放两眼含泪。
雷奥也一样，哽咽不停。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喜鹊端来一大一小两碗饭。大碗里盛着稠的红薯干汤，是给任先生的，小碗里盛的是雷奥的苞谷糁加干菜粥。喜鹊走后，任先生要和雷奥换碗，懂事的雷奥不听，任天放拿起戒尺照雷奥手上就是一下，雷奥不得不接了大碗。
下午，数学课照常进行，雷奥精神了许多。任天放讲的平面几何题，他每一道都听明白了，按先生前面的要求，雷奥不必点头示意。
常识课任天放讲解的是雷电发生的原理。雷奥坐在先生对面，看着先生一会儿用嘴模仿雷声的轰鸣，一会儿用手比划闪电的迅疾。对面坐着的先生身体瘦弱，滑稽的声音和夸张的动作让雷奥觉得有些好笑。
最后，像每次课结束时一样，任天放又给雷奥讲了一个穷人和富人的故事。雷奥记得，先生已经讲述过二十几个穷人和富人的故事了。
天色渐暗，任天放讲完了该讲的课程。他没让雷奥下床送他。潘进堂陪至院门外的时候，任天放迟疑许久终于开了口。
“进堂，今天俺在城门上看到了两张孙县长的告示，要不要给你讲讲？”任天放说。
“讲讲，请先生讲讲！”潘进堂说。
任天放神色凝重地把两张告示的内容讲了一遍。
潘进堂听完后双腿筛起糠来，任天放假装没有看到，驼着背、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