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来信
雷奥背着一双小手,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低头看地,在麦田沟里转了两圈,像是思考天大的问题。潘进堂和喜鹊笑了起来,眼前的小家伙是在学戏台上黑老包断案前的焦急样啊!雷奥停了下来,手指一上一下摆动着指向喜鹊,一字一字地说:“你快快唱来!”
喜鹊收住嘻嘻哈哈的笑声,站到地沟中间,手扶锄头把,向后捋了一把汗淋淋的头发,看着雷奥,抬头唱了起来:
麦子呀那个锄三遍,麦缝像条线,
麦子呀那个锄三遍,地水麦根现,
麦子呀那个锄三遍,等着吃白面……
时间到了4月底,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正常年景,上蔡的庄户人家到这时节存粮已经不多,由于去年的大旱,村子里每家每户的日子更加艰难起来。
八仙家变成了每天两顿饭,半晌午吃一顿,下午太阳落到半个树梢高时吃一顿。八仙家院子里有棵老榆树,两人合抱粗,过去这个时候,邻居家的孩子经常三五成群地来到院子里,爬上高高的榆树捋新鲜的榆钱吃,边吃边唱:“东家妞,西家娃,采回榆钱过家家……”今年没有一个孩子来,因为榆钱变成了八仙家的口粮,大人们告诫孩子不能去,去了就是偷粮食。八仙让桩子腰里束根麻绳爬上树,再用绳把篮子拉上去,然后从一枝到另一枝上去捋榆钱。每捋满一篮,就用绳子吊到地上。桩子在树上捋,八仙也没有闲着,他在地上抱着簸箕围着树根来回转圈,拾散落下来的榆钱。
捋下的榆钱,除了当天下锅外,八仙将剩下的摊在扫得精光的地面上晒干。一个月以来,八仙和桩子都是早上每人一碗红薯干汤,晚上一碗红薯干面拌蒸熟的榆钱。往年,八仙都会在蒸好的榆钱上浇一层蒜汁和棉籽油,但今年,他浇不起来了。在潘家戏班子里敲鼓,过去每次演出后,八仙都可以用分得的份子钱买盐买油,但今年搭台唱戏的机会少得可怜,挣的钱还不够买盐的。往年这个时候,八仙还会挑着白旗去县城算卦。今年过完年,他去过两次县城,闭上眼睛装瞎子坐了一天,也没听见地上的葫芦瓢里响过一声。
潘进堂家院子里没有榆树,但有一棵洋槐。4月正是洋槐花开的时候。但今年不知道是由于干旱还是其他原因,树上的槐花还不到往年的一半。潘进堂腰里别着一根竹竿爬到树上,两脚跨在树杈上用竹竿打槐花,喜鹊和雷奥各挎着一只竹篮在地上拾。拾地上槐花的时候,雷奥光捡花不捡落下的树叶,喜鹊说:“娃,树叶也一起捡,用面拌拌一蒸,就吃不出苦味了!”每次打完槐花,潘进堂都会给八仙家送去一篮,喜鹊给马兰兰家送一篮。潘进堂和喜鹊还让雷奥给老纪的老婆送去两篮。
村两头的田野、河滩、沟边、荆棘丛中、路边树下,到处都是挖野菜的人,有大人也有孩子,人人脸色青白。喜鹊带着雷奥也去挖野菜,但雷奥分不清楚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他只在一边帮娘挎篮子。喜鹊说:“春天的草,冬日的宝。”雷奥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喜鹊就给他解释:“春天野菜长得多,得赶紧挖,挖了以后晒干,冬天可以当菜吃。”雷奥明白了娘的话,因为娘有时给他炒的菜是干的,得提前用水泡半天。原来都是这些野菜啊!喜鹊还说:“今年不一样了,年成坏啊,每家每户出来挖野菜,都是现在吃。”
喜鹊这时发现了一棵叶子成羽状的野菜,就指着对雷奥说:“娃,这是荠菜,野菜中最好吃的。可以凉拌,也可以做饺子馅。”说完这话,喜鹊还顺口教雷奥一句上蔡人经常讲的俗话:“到了三月三,荠菜当灵丹。”雷奥问:“娘,啥是灵丹?”喜鹊没见过灵丹,也不知道灵丹是个啥样的东西,所以这句俗语算是白讲了。
“娃,快来看,这棵是马齿苋。你看叶子多肥,今年旱,要是不旱,还会更肥更厚呢!马齿苋啊要用水焯,焯过之后可以炒着吃,也可以凉拌吃。”
喜鹊后来还给雷奥讲了蒲公英和苦菜。讲到苦菜时,喜鹊交待得特别仔细:“娃,这棵是苦菜,生吃苦,热水烫过后就不苦了。不但不苦,而且能解热、消肿和止血。苦并不是坏东西,现在俺的娃吃点儿苦,今后才能有大出息,懂了吗?”
雷奥说:“娘,懂了。”
“懂了就是好娃。”喜鹊摸着雷奥的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