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籍知名作家张新科扛鼎之作
远东来信
长篇小说连载
半夜里,潘进堂叫醒了八仙,让他到城里去叫任天放,说娃要走了,请先生再来见一面。
天刚蒙蒙亮,潘进堂又去叫了三个人,一个是马兰兰,一个是老纪的老婆,第三个是傻子毛妮子。叫他们时,潘进堂没有说什么,只说娃想他们了,来见个面。
潘进堂一个人坐在锅台边,取出了家里所有的白面,烙了整整两馍筐白面饼,又从王拐子家借了三个鸡蛋煮熟。
一屋子人在堂屋里喝着稀饭吃着馍,没有一个人吭声。
潘进堂给雷奥剥了一个鸡蛋,给毛妮子剥了一个鸡蛋,剩下的一个交给了哈特维希女士。
“这个鸡蛋,让俺娃在路上吃吧!吃完后让他喝口水,鸡蛋黄干,别噎着。”潘进堂说。
那天早上,潘进堂一口汤没喝,一口馍没有吃,一直坐在雷奥的旁边看着他吃东西。
“娃,爹该给你炒个菜就着馍吃,但家里没有,你可别怪爹啊!”潘进堂说。
雷奥吃着东西流着眼泪……
吃过早饭,雷奥走到潘进堂面前,什么话也没有说,拉着潘进堂的手就往外走。哈特维希女士一行赶紧跟在他们后面,任天放、马兰兰和老纪的老婆也连忙跟了上去,八仙拽着毛妮子紧紧跟在后面。
雷奥来到桩子的墓前,磕了3个头,八仙哭了。
雷奥来到老纪的墓前,磕了3个头,老纪的老婆失声痛哭。
最后,雷奥来到喜鹊的墓前,哭着喊:“娘,娃来给你磕头了!”
磕了3个响头之后,双眼含泪的潘进堂想扶雷奥起来,雷奥没有理会潘进堂,继续给喜鹊磕响头。
50个响头磕完了,雷奥的额头磕青了。
100个响头磕完了,雷奥的额头磕破了……
分别的时刻到了。
雷奥扑到潘进堂的怀里。
任天放和八仙拉了好大一阵子才把两个人分开。
雷奥、哈特维希女士
马车的轮子滚动了。
潘进堂、八仙、任天放、马兰兰、老纪的老婆,还有傻毛妮子跟着马车向前走。
马车速度加快了,后面的人跑了起来。
马车和人群的距离越来越大。
潘进堂突然收了脚,站在马路中间,扯起嗓子大喊起来:“娃,你听着,你去吧,去了日子就安定了。你在这儿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受了大罪,去了就忘了这个穷地方吧!”
潘进堂周围的人都哭了起来。
潘进堂没哭。喊完这段话,他突然仰起头,手里举起雷奥留给他的木海鸥,用嘶哑的嗓音吼唱起来。
抗战结束后,任天放领着学生贴反内战反独裁的标语,闹得整个上蔡城里的学生天天围堵县政府。1945年12月初的一天,任天放白天领着学生到县政府门前游行抗议,半夜他屋内砰砰响了两声。第二天一大早学生发现,
谢东泓读到这里,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原来,任天放早就不在人世了,现在,“任天放”三个字在历史的天书里只不过是个冰冷的文字组合,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了。
历史真的如同落花随水流。谢东泓的泪水为无情的历史而落。
“您在信中说,一个名叫雷奥·阿芬克劳特的德国孩子在别津村待过。为查证这事,我们一共去过别津村两次。第一次去,村委会把村里60岁以上的老人叫到一起,询问他们50年前村里住过一个外国小孩没有,他们个个摇了摇头都回去了。其中一个老人出门时说,50年前老日也问过他们这个问题,现在怎么又问这个问题?第二次去,一个患了面瘫、嘴歪眼斜的老人开口说话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村里50年前确实没有来过外国人。但他补充道,当时的戏班班主潘进堂家领养过一个外地人,名字叫‘娃’,是村里一个叫八仙的捡来的,是个上海娃。除了这个娃,村子里几十年迎娶的都是媳妇,再没有来过外村男性。老人说,这个娃在村里待了三四年,那时不是打仗就是旱灾,村里人串门少,来往得不多,但村里人都很喜欢这个娃。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娃就跑了,从此再没见过他。老人还笑着回忆起一件事来,有一年,他爹与姓潘的戏班班主带四个孩子去县城买缸,那个叫‘娃’的替他爹多‘买’了一口小水缸……”
读到这里,谢东泓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雷奥千真万确就生活在别津村。直到如今,村里人仍然认为那个懂事的娃是上海娃,不是外国娃。
谢东泓知道,离令他魂牵梦萦的雷奥越来越近了。 (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