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马店日报数字报

2018年04月03星期二
国内统一刊号:CN41-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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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

发布时间:2018-04-03 08:53:14  

 草房

□吕晓丽

草房,垒土为墙、覆草为顶,是我记忆中老家房子的原始模样儿。

我小时候,老家已时兴瓦房,但草房也能自信地活着。我和我的几个玩伴家住的都是草房,我亲戚和邻居还有我常去的周庄奶奶家住的也是草房,我就读的姚庄小学教室还是草房。

每天草檐下进出,草房就是我心理上最认可的家。它作为生活教科书的秘密,我知道不少。追看檐下雨珠的断线,知道了“滴水石穿”;磕破膝盖割住手了,刮土墙上的“雨泡”、找墙根的灰包,它们是老家的“云南白药”;前墙白蛛网下的小蜘蛛治喉咙上火;刚扒出来的老倭瓜籽拌草木灰直接糊在土墙上,是老家的倭瓜种子存放方式。无数次绕在母亲膝边,看她屋里屋外忙活,淘粮食、缝被子、纳锅盖、做布鞋……在母亲这儿,劳动是看得见的爱,让简陋清贫的草房小院充满生趣,让我终生怀念。

三十多年过去了,老家变化很大。草房几近绝迹,瓦房也不多见了。村庄被平房、楼房还有别墅塞得满满当当。草房作为遥远的过去,早已成为贫穷落后的指代,被人遗忘和嫌弃。

如果不是七月的那次相遇,我对草房的怀念,更多是出于对人和童年美好时光的怀念。至于草房本身,我并没有做进一步的了解。无知便薄情,也因此忽略了土坯草房自身携带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部分。

七月,从北山上打槲叶下来,套哥说得拐到上王家看看。我也想去套哥家看看,早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听套哥说要盖纯石头的房子,结实。路上问起才知道,石头房子没盖成,当年给他盖房子的人说:“这年头谁还住石头房子,你弄个那,像个山上的小庙。”最后盖了三间红砖平房,原来备的石头都扎根脚、铺地坪了。

随套哥东拐西拐来到村当间。没想到老村的原有之物都聚在这儿,老草房、老瓦房、长着仙人掌的土院墙、千年古槐、柴禾垛、花椒树、紫苏……一个个抱朴守拙,既是源头又是活水。它们带给我的清新和感动,超过现代商品社会里的林林总总。一直认为,原始本土美,才是永远不会变老的美。

掂开一扇横放的破门板,进了一处低矮的土墙小院,绕过两间小草房,看到套哥的三间平房。套哥说,他和邻居相处得好,像一家人,俩院都通着,就留一个大门。

这两间小草房是邻居家的灶火,出烟口直接开在墙上,上方被柴禾烟熏得如喷浓墨。从小灶火跟前过时,我下意识伸手去摸土墙,不涩。多年的经风经雨,墙坯里的泥团毕现,疙疙瘩瘩像失去水分的干枣。手指在墙上划拉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什么呢?又说不了。

套哥用井绳从石头垒的敞口井里打上来一铁桶水。洗手的时候我意识到,这墙坯不像是和泥托模做出来的,莫非它正是父亲先前给我讲的,稻田里的轧切土坯——坯中的最好!

“它就是从河西的稻田里轧切的,河西稻田里出好坯。过去拉一牛车干坯过石河,晃掉河里的坯,你迟一星期捞上来,芯还是干的,泡不透,瓷实得很。”套哥说。

“过去西石河上没桥,河岸上晾的土坯,被人撂到河里当‘搭石’垫脚,撑一两天没事。”套哥又补充说。

听着真玄乎。洗罢手,我好奇地走到土墙跟前,再摸,手指上没粘浮土,瓷实。仔细看,这土坯也是“混凝”结构,泥团、砂砾、稻根、草根,甚至还有小河蚌壳。

我围着小草房转看,内心空虚,表情饱满。这时,它的主人扛一袋子枸树叶回来了,枸树叶是牛爱吃也养膘的好草料。套哥介绍:“她是小丽,板桥咱舅家的老末。”“这是你福明哥。”福明哥说,他见过小时候的我,曾和套哥一起去过我家,一晃好几十年了,再见面哪能认出啊。我应和着傻笑,心里是很亲切的。

知道我对他的小草房感兴趣,福明哥自惭形秽了:“别笑话你哥,现在没本事的人才住这,住这房子丢人啊!”我忙说:“看福明哥说哪儿去了,咋可能笑话呢,我也是住草房长大的,冬暖夏凉。”套哥一旁解释:“咱这妹子给人家不一样,就热见老古物。”

说话间,我随福明哥推门进屋。门外酷暑难耐,门里阴凉一片,对比明显。草房冬暖夏凉的优势应验了一半儿。

福明哥说:“这房子除了屋里有点黑,其他也没啥大毛病。晒不透冻不透,住着是中,就是早过时了,没人住。它墙厚,前后墙一尺六,山墙一尺八,结实着哩!我1981年盖的这两间小灶火,到现在也撑30多年了,墙一点事没有,就是隔三五年得给顶插补草,怪费事。现在不种淮草了,我每年秋天跑着放牛时找点备着。”

“这坯是你自己去稻田里起的?”我问。

“哪呀,这坯是我从堂屋的老房子上拆下的,可有年头了,是俺爷那辈在西稻田起的,到现在咋算也快有一百年了。你别看它是土做的,水里泡半个月都不透。”

“你试过?”我问。

“咋没试过,盖这房剩下几块坯,我撂在院里没管它,连阴雨里泡了半月,一踩坯芯还是硬的。咱这儿的泥都含胶,稻田里的泥又是死板泥,用石磙来回轧,做成的坯瓷实着哩。做坯这活儿麻烦,得用专门的利刀、铲刀几个人配合着干,轧地、利坯时还须套上两头牛,湿泥多沉啊,光靠人力不行。咱这稻田少,玉米茬、豆茬地也能辗轧起坯。那时候小块荒地多都能起坯。”

“别看小草房看着不咋着,它的工序可复杂。现在懂起坯、上梁、缮顶的人没几个,草顶缮不好,漏雨不说,还会往下出溜。缮草时,用泥兜往房顶上甩泥,用的可都是巧劲儿。”

福明哥刷新了我对小草房的认识。很惭愧,自己也是受过小草房庇护的人。作为建筑,它充满美德。在老家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土坯草房为人们提供遮风挡雨的岁月最为漫长、久远,四十年以前天中大地的生活史,也是土坯草房的陪伴史。它取材自然,最终回归自然,对人和环境无害,千百年间都小心呵护着生态环境可持续发展的良性循环。在普遍面临建筑垃圾处理难的今天,天然建筑材料的永续利用给人们提供了检讨与反思。作为一种古老的民间建造技艺,它的每一个步骤都是传统手艺,饱含民间智慧以及对自然的理解与亲近,它用最和谐、诗意的方式,将人们安顿在一个万物相伴相生的自然世界,并以此养育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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