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了

□ 张士君

一

如果不是乔老五的那个电话，对于乔麦家来说，这应该是一个祥和、温馨、惬意的周末早晨。

儿子乔布斯正在教鹦鹉乔三学说话：“富强。”“富强。”“民主。”“民主。”“文明。”“文明。”“和谐。”“和谐”……

妻子梅仙正在对着镜子拿毛刷儿、画笔在脸上画工笔画。乔麦正以“葛优躺”的姿势在沙发上刷朋友圈。

   正是仲春时节，窗外，城市的喧嚣也因周末多睡了会儿懒觉。有风裹挟着油菜花的清香，探头探脑地撩起了窗帘。这时，乔麦的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手机接通，乔麦的怒色渐渐地堆满了一脸。不待对方说完，乔麦对着手机恶狠狠地吼出两个字：“不去——”挥手把手机狠狠地摔到沙发上，气咻咻地说：“反了！真……真是反了……”

这个祥和、温馨、惬意的周末氛围就这样被一个电话弄得碎了一地……

               二

老五打电话让乔麦今天中午参加他儿子乔收的婚宴。

被邀请参加自家亲侄子的婚宴应该是一件高兴事儿，乔麦为何会气成这个样子？

这里面可是大有原因。乔麦老家在遂平县石寨铺镇一个小村。1954年到1965年，乔麦的母亲一口气生了八个儿子，村里人都笑说老乔家有“八大金刚”。那时候农村还是凭工分吃饭，一天的工分只值一毛多钱，老乔夫妇一年到头风里雨里累死累活，依旧过的是清汤寡水的日子。那时，老乔家的孩子都是散养的，农忙季节，大人在地里干活儿，常常是到了饭点儿做不上饭，“八大金刚”就大的带着小的，到庄稼地里扒红薯、掰玉米棒子吃。天黑了，乔老大像头羊带着归圈的羊群一样，带着七个弟弟回家睡觉。乔麦五岁的那年夏天，晚饭后，老乔在院子里铺了两张破席子，一家人天当被、地当炕，沉沉睡去。半夜，滂沱大雨陡然而至，老乔夫妇像搬南瓜一样匆忙往屋里一个一个地抱孩子。

“他爹，数好，别漏下了。一个了哈。”

“他娘，我数着哩。俩了哈。”

“他爹，仨了哈。”

……

俩人安顿了孩子，在堂屋当间睡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声炸雷把他们惊醒，一睁眼，见房门像被响雷炸开一样开了半扇，闪电的余光中，老七乔麦浑身像水洗似的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后半夜，两口子长吁短叹地再也没睡着：

“他爹，一窝子孩子给红虫样，这日子咋过？要不咱送给人家一个两个哩？”

“自己的骨肉舍得送人？咋过？只要饿不死就硬撑着过，指不定哪个孩子长大当乡长哩。”

“老龟孙，就你那蚂蚁尿书上湿（识）字不俩的成色，你乔家能出个乡长？你家老坟上真有那一棵蒿子？咱把孩儿送给城里吃商品粮的人家，说不定孩儿还能出息成县长哩！”

“胡思乱想耽误瞌睡。唉——认命吧……”

实际上，在后来的岁月里，老七乔麦混得比老爹“乡长”的预期还好。被散养的苦难童年让乔麦刻骨铭心，艰难岁月让乔麦从小就立志逃离农村当个城里人。许是五岁那年夏夜的暴雨响雷赋予了乔麦天地灵气，乔麦十五岁辍学到驻马店建筑工地当小工后，眼皮儿活泛，手头儿利落，二十岁就当上了小工头儿。包括乔麦的两个儿子，乔麦的十七个子侄中除三个上大学、两个上中学、小学之外，其余的都先后投奔乔麦麾下，忙碌在驻马店的大小建筑工地上。乔麦的建筑公司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侄子们相继各司其职当上了中层领导。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乔麦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1987年是乔麦永远铭记的年份，这一年，乔麦三喜临门，一是乔麦在铁路东前进大道南段买了宅子，竖起了两层小楼儿；二是乔麦和驻马店一个大厂基建科长的千金梅仙喜结连理；三是乔麦把自己的农村户口迁到了市里，成了驻马店市有粮本儿的正经八百的城里人。那年，乔麦二十三岁。

时常，老乔和老伴儿扶着楼栏杆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前进路上的景致。老乔说：“老家伙，当年要是把老七送了人，你还能过上这城里人的日子？”

打从自己的建筑公司成立，乔麦在家族中的威望日渐坚挺。特别是二老相继过世后，乔麦在家族中“老大”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侄子、侄女们的婚姻大事，没有乔麦的拍板是万万不行的。小辈儿们上大学、修房盖屋、购置大件儿农机，乔麦也都慷慨解囊。有兄弟阋墙、婆媳失睦、姑嫂纷争的家庭纠葛，只要乔麦到场，当事者就忙不迭备上酒菜。三杯酒下肚，乔麦桌子一拍眼一瞪，小辈儿们就得立马认错，一切不和即刻消解于无形。在小辈儿人心中，七叔是城里人，见多识广，处事公道，他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

可是，今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乔老五，儿子乔收从说媒、相家、定亲，这么大的事儿老五一点儿口风都没漏。乔收五岁那年，掉进村里的臭水沟里淹了个半死，是我乔老七花了小五千给他买了一条命。如今乔收结婚当天才通知我，你们觉得翅膀硬了是吧？你们把我老七不往眼里搁了是吧？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儿也不可忍呐！

那天早上，乔老七独自坐在阳台上一连抽了半包烟。抽了半包烟的结果是：叔忍了，而且经乔麦的献媚祈求，婶也忍了。毕竟，不能因为给老五生气，误了侄子的一场大喜。但是，婚宴要参加，顺带着找老五兴师问罪也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