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平舆县李屯镇林道庄村刚满17岁的张家勋考入汝南园林学校,从此开始了他的种树人生。1985年,张家勋早先从湖北神农架引种的几十棵生长8年的鸽子树,在海拔
张家勋的种树人生
□ 彭文礼
1960年,天灾人祸笼罩下的豫南农村,一片萧条,毫无生机。尤其是大炼钢铁把村上的树木都砍光了,大小村庄光秃秃的,连树皮也别想找到。
要当一个中国的威尔逊
就在灾难深重的当口,平舆县李屯镇林道庄村刚满17岁的张家勋,幸运地考进了汝南园林学校。他带着乡亲们的嘱托、家人的厚望、难忘的乡愁,告别了养育他的家乡,走进了将给他带来知识和希望的汝南古城。
学好做人的本领,学会园林知识,服务农村、服务农民,多种树、多造林,改变农村贫穷落后面貌的理想和追求,时刻激励着他刻苦学习,发奋读书。张家勋学习努力,求知欲强,爱好广泛,时常感到课堂教学不能满足他对知识的渴求。于是,他便成了学校图书馆里的常客。一本《中国——园林之母》的书,吸引了他的眼球,让他爱不释手。这部书1929年出版,长达37万字,对20世纪国际园艺学和植物学有着深远影响。该书翔实记述了英国平民家庭出身的著名博物学家威尔逊,用毕生精力研究中国濒危植物的故事。1899年至1911年的12年间,威尔逊前后4次深入我国西部考察,足迹遍及湖北、湖南、四川、贵州、云南的深山老林,采集植物标本6.5万多份,还发现了许多植物新种,并将被称为“中国鸽子树”的“珙桐”等1500多种原产于我国西部的园林植物成功引种到欧美各地栽培。张家勋读了这本书,对威尔逊为人类的园林事业,不惜远涉重洋、不畏艰险、舍生忘死、坚忍不拔的精神无比钦佩。从此,威尔逊成了他心中的偶像,他暗下决心,要当中国的威尔逊。
只要能种树,到哪里都中
1965年,张家勋在汝南园林学校3年修业期满,成绩优秀,被分配到河南黄河水利委员会工作。在不少同学眼里,黄委会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去处,但张家勋却不这样看,他考虑的则是专业对口,学以致用。
1972年,妻子毕淑萍河南医学院毕业,又经过一年的劳动锻炼,被分配到当时还在建设中的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张家勋要求与妻子一同前往。航院明确表示,这里不设园林专业,要来只能以工人身份到基建处搞绿化工作。妻子说:“委屈你了。” 张家勋却指着航院那大片大片尚未开垦的荒地说:“我放弃干部不当,心甘情愿到这里当个园林工人,看中的就是这里有育苗种树的用武之地,看中的就是这里一年有寒暑两个假期,是难得的外出考察学习的好机会。只要能种树,我到哪里都中,没有啥委屈不委屈的。”
地,是林业育苗的基础。张家勋拉了200多卡车也未能清理完航院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为了解决建筑垃圾无处倾倒的难题,他别出心裁买了一台粉碎机,把垃圾粉碎当肥料,既肥田壮地又清理垃圾。接着,他雇了5个农民工和他一起深翻平整出50多亩地,全都育上了绿化苗木,整个航院呈现一片翠绿,除满足航院绿化用苗外,还向社会提供了一部分绿化种苗。
保护繁育珍稀濒危树种,是张家勋从事林业科学研究的毕生追求。他把航院300亩地的南校区建设成为珍稀树种培育繁殖实验示范基地,120多万元的校院绿化费,全靠张家勋自繁自育苗木自筹解决。光七叶树(又叫北方菩提树)就引种有云南大叶七叶树、多脉七叶树、石生七叶树、澜沧七叶树等。法桐、杨树、柳树等常规树种一棵不栽。如今,航院南校区大树参天,已成为珍稀树种的乐园和全国林业院校教学实习基地,观光者络绎不绝。
为了周总理的遗愿,他大胆挑战“不可能”
张家勋在与全国多家林业院校、科研院所、植物园的不断交往接触中,他发现大家都在忙着对有“植物化石”、“中国鸽子树”之称的“珙桐”进行研究。缘由是1954年4月,周总理在日内瓦出席国际会议期间,与“珙桐”不期而遇。周总理在湖边散步,看到路两边盛开的珙桐花如同一群飞翔的白鸽,他停下脚步仔细观赏。当地人告诉周总理,这是来自中国的“鸽子花”。周总理大感惊奇,问身边的随行人员:“为什么原产于中国的鸽子花在欧洲繁衍生息,花开得这么好,而在国内却见不到呢?”随员无一应答。
周总理与鸽子花在异国他乡的偶遇,使这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稀世珍宝才有了出头之日,才得以走出深山老林,献美人间。但是,从上世纪50年代初国家拨巨资开展对珙桐的立项研究,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仍未见起色,不显成效。
学生时代就从《中国——园林之母》一书中初识珙桐的张家勋,对珙桐等珍稀树种的研究情有独钟。他认为,当年威尔逊能把珙桐在经纬度、海拔高度和环境温湿度等条件差异非常大的欧洲引种成功,并开花结果,我也一定能在郑州引种成功。园林界一些专家学者等权威人士给张家勋泼冷水说:“那么多知名的林业大学、科研院所,经数十载研究,花了国家巨资,都没能让珙桐在长江以北地区存活,一是你没有科研经费,二是你没有科研团队,就凭你自己单打独斗,靠一股热情就能北移珙桐,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面对冷嘲热讽,立志要当中国的威尔逊的张家勋,从威尔逊把珙桐引种到欧美各地栽培成功的实践经验中,更加明白了实践出真知的道理。于是,一到航院放寒暑假,他就背起行囊,带着从河南农大苏金乐处借来的海拔仪等工具,迈开双脚,远赴云南、贵州、四川、湖北、湖南的深山老林,沿着威尔逊当年考察的路线寻找珙桐、探秘珙桐的起源、分布、生态环境、生长习性。1972年至1988年的16年间,他到西南各省的深山区多次进行调查,行程10万多公里。那个时候通往大西南山区、自然保护区的道路,真乃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唐僧师徒西天取经,遭遇九九八十一难,张家勋西南调查,遇到的艰难险阻,也不亚于唐僧师徒。西行道上,山高路远,险象环生。张家勋曾在3次车祸中死里逃生。比如,一次他从云南建水县诸葛亮庙赶往昆明途中,班车突然失控,打了几个滚儿坠落深沟,幸亏他机智果敢,死死抓住座位扶手不放,才幸免于难,只是受了点轻伤;再如,他从美姑县到峨边县途中,山路弯弯曲曲,班车行至急转弯处,躲闪不及与迎面开来的客车对头相撞,张家勋有惊无险,又侥幸的躲过一劫,回想起来,真让人有点后怕。
在深入云贵川深山老林考察珙桐分布,虽有向导相伴,但也少不了担惊受怕,吃苦受累。他在四川大凉山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中,发现了大片的珙桐天然林及其林下珙桐幼苗,如获至宝。踏着没膝深的枯枝落叶,他一棵一棵地拔了一二十麻袋珙桐幼苗。苗高还不到一拃长,根子却长达3拃。为把这些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宝贝运出深山,运回郑州,在挑夫和向导的帮助下,他一麻袋一麻袋地扛到汽车站。山里的班车三五天才跑一趟,他就歇脚在路边的干店里,啃干馍、喝凉水,一是等候班车的到来,二是想省几个钱。国家不提供科研经费,他把全家人的工资收入大部分都花在了对珙桐的研究上,曾一度造成家庭经济拮据、生活困难。为了观察鸽子树在一年里的生长变化情况,有好几年,当人们合家团聚过春节的时候,他仍在四川大凉山或湖北神农架考察。
张家勋每次外出考察,一般都要一两个月,最短的也得20天。改革开放初期,西部山区交通不畅,通信不便,出差在外与家人通一次电话很难,是死是活,音信全无。一直为张家勋的安危提心吊胆的妻子,一颗悬着的心常提到嗓子眼。天天数着、算着、盼着丈夫归来的日子。所以,每当张家勋考察归来,妻子看着丈夫那张又黑又瘦的脸和疲惫不堪的样子,少不了埋怨几句:“难道说种树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珙桐把你迷得连家都不要了!”张家勋说:“种树是我人生的理想和追求,为实现周总理让鸽子树花开满神州的遗愿,就是拼上我这条小命也是值得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10多年对珙桐集中自然分布区的四川大小凉山和卧龙、大风顶自然保护区,云南的维西、贡山,湖北的神农架等自然分布区调查和在郑州航院的引种栽培实践,张家勋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基本上弄懂了珙桐的生长习性。
珙桐(鸽子树)是第四纪冰川后孑遗的树种,是世界上公认的珍贵观赏树种。其树形高大挺拔,树高可达
从周总理1954年发布珙桐研究的指示算起,到上世纪80年代初的30多年间,珙桐北移引种一直未获成功。究起失败的原因,主要是珙桐北移引种研究陷入了抗寒越冬的固有思维定式,而不是从珙桐自然分布的生态环境——冬季严寒、夏季阴凉的实际出发,总认为珙桐是热带和亚热带树种,由南向北引种栽培,把立足点放在了抗寒驯化,安全越冬上。岂不知,珙桐大都分布在
通过多年不间断的调查和栽培实践,张家勋摸透了珙桐的生长规律。他从郑州地区夏季多风、干旱少雨、气温偏高的实际出发,创造适宜珙桐生长的小气候、小环境。在郑州航院引种珙桐的苗圃地里,他施以“以水为主、精心管护”的引种驯化方针,创造了“浇三水”的有效管理办法。就是入冬后灌足封冻水,保持天寒地不寒,天干地不干;立春前15~20天浇一次萌动水,为鸽子树开始生长准备好充足的水分;生长季节勤浇水。六七月份,常出现连续高温天气和干热风,适时浇水降低地温,增加空气湿度,降低空气温度,还要对幼苗适当遮阳,以利于鸽子树安全过夏。
1985年,张家勋早先从湖北神农架引种的几十棵生长8年的鸽子树,在海拔
世界树木学会会长奥斯蒂(意大利人)专程来郑州祝贺,称张家勋为“中国珙桐之父”。张家勋赠送北京林业大学10棵自己繁育的珙桐苗,栽植在北京西南郊苗圃地里成活了9棵(现已移植到卧佛寺植物园),于1986年开花。这是珙桐北移引种地域的重大突破。中国园艺学会会长、国家工程院院士、北京林业大学教授陈俊愉,在庆祝珙桐在北京地区开花的仪式上,称赞张家勋是中国珙桐北移引种成功的第一人,打破了珙桐不能在长江以北存活的历史定论,创立了“珙桐北移引种根本在安全度过夏季高温”的理论,使不可能成为可能,实现了周总理让珙桐花开神州的遗愿。
新闻媒体,对珙桐在郑州、北京相继开花的报道,在中国园林界引起了强烈反响,张家勋也成了名噪一时的新闻人物。曾对张家勋从事珙桐研究持怀疑态度的一些专家学者,除纷纷以不同方式向张家勋表示道歉之外,还对其在珙桐研究上表现出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不怕苦、不怕累的吃苦耐劳精神,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毅力,敢闯禁区、勇开新路的创新精神钦佩不已,并四处宣传张家勋的无私奉献精神和事迹:“国家没给他一分钱的科研经费,没有一块像样的试验田,但他却攻克了困扰我们一个多世纪‘珙桐北移引种’的难题。”北京林业大学、南京林业大学、国家林业研究所、香港植物园等单位纷纷邀请他前去讲学,请他做濒危树种学科客座教授、工程师、业务院长等,一时间张家勋应接不暇。
国家林业研究所等单位的众多专家联名上书国务院,为他申请国务院特殊津贴并获得批准。消息传到河南,让有关部门大吃一惊,此人竟是郑州航院的一名从事园林绿化的工人!鉴于这种情况,郑州航院党委研究决定,恢复了张家勋在黄委会已有的国家干部身份,并聘为教授。
培育创新特种树种,绿化北方生态环境
1999年,刚满54岁的张家勋教授提前退休了。从此,他从航院绿化科长的繁杂事务中解脱出来。他说:“我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地搞园林事业了。”
“树木是地球的年轮,是生命的原始色。我作为一个‘种树人’(张家勋的网名),种树是我一生的追求。我相信,只要扎根大地就能把中国种成枝叶拥抱蓝天的多彩世界。”张家勋说。
随着岁月的磨励,经验的积累,对园林事业驾轻就熟的张家勋,把种树的眼界放大到适应国家生态环境建设的战略上,放大到北纬
张家勋选定的园林事业发展“市场化、基地化、工厂化”的道路越走越宽广。他们在天津,建有近3000亩种植耐严寒、耐盐碱的丝绵木等特种树种基地;在郑州,拥有1000多亩的新品种研发基地;在许昌,建有160亩的新品种实验基地。在山东、西藏地区都建有种植耐盐碱、耐严寒高原植物种植基地。
张家勋带领的中原特种植物研究院的科研团队,利用基因改造技术、人工诱变技术,将现有植物品种改良成彩色、阔叶、高抗等变异新品种。在完成生态改良及绿化的基础上保护生物多样性,增加四季色相变化。现已研发新品种20余个,其中有雪中红、黄金甲、金枝玉叶、玉盘、洪豫、银翠、蝶衣等新品种已获得国家植物新品种保护权。太极(也叫阴阳树)、彩叶银杏、秋红卫矛、绿衣、金翡翠、日不落、金阳光、金哨兵、金先锋、金国王、银香等新品种正在等待国家颁发植物新品种保护权证。
他们研发的北方彩色不落叶树种、耐沙漠沙荒树种、耐盐碱地树种和耐高原树种,对治沙治盐碱,实现高原高寒地区的生态修复和绿化都在发挥着积极作用。不久的将来,我国黄河以北的广大地区都将变成像江南一样的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的多彩世界。
为应对全球生物多样性的锐减,中原红枫种苗公司,在张家勋科技研发团队的技术支持下,不断引种驯化珍稀濒危树种,现已保护拥有200多个珍稀濒危树种,多为国家一二级保护植物。如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珙桐(鸽子树)、银杉、普陀鹅耳枥。国家二级保护植物铜钱树、七叶树、山白树、连香树、秤锤树,还有国家三级保护植物金钱树等。
以“种树人”自足的张家勋,在他几十年的种树生涯中,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但他种树也种出了甜头、种出了名堂、种出了风光、种出了辉煌。种树,使他成为全国绿化劳动模范,获得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种树,使他成为我国第一批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著名中国植物分类学家、林业育种专家;种树,使他成为中国植物学会会员、理事(河南仅有两人);种树,使他获得了5项省部级以上科技进步奖。张家勋还在国内外专业期刊发表了《北海道黄杨之我见》等学术论文51篇。他承担省部级科研项目15项,还承担了国家级星火计划项目“北海道黄杨彩叶新品种选育和快繁技术的研究开发与推广”。
今年6月中旬,在张家勋苦心经营的郑州苗木繁育基地笔者采访了他。一身朴实的穿着打扮,看上去与一个普通农民没什么两样,无情的岁月,把他的满头青丝染成了花白头发。一张布满沧桑的脸,被岁月的刻刀雕琢得沟壑纵横,好像一棵历经风雨洗涤的老树。不过,那满脸的树木年轮,是他几十年智慧积累的结晶;那花白的头发,是他几十年种下的棵棵老树开新花。
白发无忧添聪慧,丹心有兴忘年庚。
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着花。
如今,已年过古稀的“种树人”张家勋,一天到晚泡在种苗研发基地里,用知识浇灌着未来之树,用双手为改革开放的新时代栽种着希望之树,尽一份他这个“种树人”的种树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