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人生黄白间
——评温培雅长篇小说《棉花白了 芝麻黄了》
□ 陶秉礼
温培雅长篇小说《棉花白了 芝麻黄了》,从我国农村解放前夕写到改革开放的今天,时空跨越半个多世纪。小说采取复线式的结构,围绕两个女性一生的成长过程,全境式展现了我国农村历史的发展和时代变迁,折射出当代中国经济社会发生的变化。作品以合理的叙事结构,曲折起伏的情节,细腻的内心描写,厚重朴实的语言,生动反映了两家三代人的悲欢离合和人生历程,是一部值得一读的优秀作品。
一、合理的叙事结构
勾勒一部小说的过程,就是小说家根据自己对生活的认识,按照塑造形象和表现主题的要求,运用各种艺术表现手法,把一系列生活材料、人物、事件分轻重主次合理而匀称的加以组织和安排的过程。根据作品内容的需要,作者采用为数不多的写作方式和线状结构的平行式,即有两条不分主次的线索,呈平行状态,通过人物或事件造成两条线索之间的联系。这部作品中,一条以白棉花为主线,一条以黄芝麻为主线。两条线索同时展开,使小说反映的生活内容可以得到充分的展示,人物形象刻画得更丰满、更充分。在具体创作中,两条线索交替进行,而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两条线索逐步合为一条,最后又分为两条。作品集中围绕一个主题,就是映照现当代我国农村发展变化过程,折射现当代我国发生的重大事件,以及人们的思想变化和价值取向。如在“引子”中,作者采取插叙的方式,先写黄芝麻的一段噩梦般的记忆,引出主要人物的身世;写白棉花在草草料理完被以反革命罪枪杀的父亲的葬礼,以及对丈夫李石头的寄托与依赖。紧接着以两条线索交替的方式,依次展开。第一章《芝麻啊芝麻》,写出了芝麻的外貌、爱好及心理特点,“一个青枝绿叶的小媳妇,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娘俩走在路上就是一道风景,看戏的人都不看了。”这里为芝麻这条线索埋下了伏笔,同时也预示着以后芝麻坎坷的人生之路。特别是恶人黄金福的出场,更预示芝麻的命运被抛向了不可预知的未来。而在接着的第二章《棉花的婚事》,写棉花不情愿父亲把自己许给大十多岁的庄稼汉李石头,但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白明礼父子被土匪“老白毛”绑票,更显得结构的复杂,情节的曲折,可以说是扑朔迷离,一开始就把读者吸引住了。
作品在以状线结构为主的同时,还穿插网状结构(以人物的心灵为中心点,以人物的意识、心理活动为辐射线构成情节)的成分。如采取夹叙夹议的表现手法,将作者的意愿,由作品中的人物进行议论抒发。在第五十四章《被岁月遗忘的记忆》中:“郑满囤瞥到了芝麻眼角的皱纹,心里竟然一震,芝麻竟然老了。那个哀哀哭泣不忍与母亲分别的小姑娘,那个为了营救丈夫四处奔走的小媳妇,在那个群魔乱舞的时代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毅然伸出援助之手的仗义女子,如今竟然也老了,老得让人心惊。”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刻画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蜕变为小媳妇和仗义女子的过程,也反映了芝麻一生经历的波折与苦难,一个不同凡响的农村女子的性格特点跃然纸上。
二、曲折起伏的情节
主要人物黄芝麻一生可谓坎坷多难,充满着传奇色彩。父亲被恶霸打死,跟着被迫改嫁的母亲寄人篱下,母亲带着她东躲西藏,最后作为恶霸地主的老婆被枪毙。之后,在人生长河飘零的芝麻死里逃生,躲过了差点被配阴婚的命运,却被以“两袋麦子一匹布”的价格卖给段家做童养媳,受尽了婆婆的刁难,留下痛苦难以磨灭的印痕。解放后,虽说她与有工作的段天明结婚,得到了丈夫的疼惜,但是好景不长,丈夫患病又突然死亡,对芝麻来说等于雪上加霜。老了又患乳腺癌住院手术,出院后成了支撑一家的顶梁柱,还要照顾年迈多病的公公及独身的小叔子。就是这样一个农村女子,一个为了家庭和亲人付出自己一生心血的女子,还在内心深处虔诚的责怪自己。正如作品中写道:“晚上,芝麻躺在床上开始了例行的祷告,在内心最隐秘的深处,她认为自己是有罪的,是一个不祥的人,是自己的告密害死了父亲,随后又拖累了母亲,让他们那么年轻死于非命。然后是天明,能干的公公也瘫痪在床。她得了这么一场大病还能死里逃生,好好地活着,确实是自己的命太硬了,克着了他们。这种埋藏在心底的念头像一种在疯狂生长的植物,把根须牢牢地攀附在她的五脏六腑内,一想起来就扯心扯肺的疼。她急需要将自己从这种罪恶感中拯救出来,只有在祷告的时候,她的心才安静。”这是几千年来封建社会影响下中国妇女的写照。在那时,虽然解放了,人民翻身当家做主人了,但中国妇女尤其是中国农村妇女,真正的思想精神上的解放还需要一个过程。
另一条线索的主要人物白棉花的人生故事也同样曲折。棉花本来是出生在一个乡绅世家,但父亲却把她许给了官庄乡清水湾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庄稼汉李石头,后来李石头为救未来的岳父铤而走险,欠下了巨大人情债的棉花最终哭着走进了清水湾,完成了自己从大家闺秀到乡村农妇的转变。关于低嫁,作者有一段生动的叙述:“棉花将陪嫁的一套吃饭用的细瓷器放进了杂物间,赶集的时候买了一摞土黄色的粗瓷碗和碟子。瓷碗和土一样的颜色,村里的乡亲们用的都是这样的碗。晴天的时候,乡亲们端出一个个瓷碗,一边闲话着三皇五帝,一边大口咀嚼着粗粝的食物。这些不显眼的瓷碗,喂养了乡间一代代的生命。粗瓷碗开放在乡人的劳动中,融入了土气、汗水和先人的血脉,和棉花的生命有了理不清、分不开的瓜葛。一生的时间,棉花娇嫩如花瓣的嘴唇将沿着粗糙的瓷碗边沿走完,这个路程和双脚走过的千山万水一样长。棉花每次捧起瓷碗,什么风什么雨什么阴什么晦都能一口气喝到肚里,和着田野的土气溶解在昔日娇嫩的肠胃里。因为她是白家的女儿,她是父母疼爱的棉花。”之后,其父因受儿子和侄子的牵连,成了一个潜伏在新政权里血债累累的恶霸,被不明不白的枪毙;其兄白知春在“文化大革命”中又被打成走资派批斗,狼狈的回到了家乡;本来可以进大城市武汉的棉花,一直在农村吃苦受累。正如棉花的儿子李静之疑惑的发问:“他一直奇怪像母亲这样出身和长相的女子怎么会沦落到乡村,怎么找到父亲这样一个平庸的人。”这就是“命”,就是过去中国妇女的命。直到小说最后,作者写道:“清水湾的老院里,棉花在阳光下的院子里安详地坐着,老院、老屋、老人像一幅年代久远的画。她的面庞酷似那些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古老瓷器,没有一点浮躁与不安,温润、柔和、宁静、深远,有一种岁月沉淀的智慧,有一种叫沧桑的积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中国封建社会留下的传统思想。她没有想去挣扎,她用自己的善良默默承受一切,用自己的勤劳改变着自己的境遇,不能不让人深深地思索。
作品中两位中国农村女性的一生,是坎坷悲凉的一生,是不幸的一生,但是赶上了和平的新时代,也是幸运的一生。幸与不幸,聚与分离,奏响了她们的五味人生。
三、厚重朴实的语言
迈克尔·赫尔说:“文字可以概括整个世界。事实上人们正用语言来建设一个理想的世界。”读罢这部长篇小说,感到与作者上一部小说相比,语言体现了以下鲜明特点。
一是乡村描写独具特色。我们常说,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一部作品只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才能走出地域走向世界。无疑,这部作品充满鲜明的豫南地域特色。“棉花在震天的鞭炮声中,在孩子的歌谣嬉笑中揭开盖头看到清水湾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清秀干净的小村庄。地里的棉花被霜打掉大部分叶片后,棉桃开始成熟开裂,洁白的棉絮膨胀出来,一片片的棉花,像蔚蓝天空中的片片白云。这里成堆的白,那边青翠的绿,金黄的果,一幅收获的景象。到处是果园,到处是菜园,田地平整,鸡犬相闻,这是一个勤劳而有序的村庄。”俨然一幅乡村景色图画,俨然一幅豫南乡村图景,俨然一幅乡村秋天丰收图像。类似这样具有乡土特色的描写,充盈在整个作品之中,极大地增加了作品的乡土气息,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二是人物描写恰到好处。这部作品的人物描写恰到好处,就是因为作者随着作品中人物的年龄、生活及心理思想变化进行描写,这样显得更自然、更贴切、更有乡味。如对芝麻小时候的描写,作者这样写道:“芝麻长得好看,村里人都说像戏里的人,小小的人儿粉粉的脸儿、红红的嘴儿,水汪汪的大眼像两朵盛开的花。”结婚后又这样描写:“芝麻的衣袖高高地挽到胳膊肘上,粉脸因为用力而微红,一条乌黑的辫子搭在微微鼓起的胸前,形成一个美丽的弧度,一双眼睛亮如寒星。”作者进一步刻画了芝麻成熟的美丽。接着,作者借着芝麻丈夫段天明的视角描写她的魅力。“芝麻确实是个乡下丫头,但是附近乡村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丫头;芝麻确实是个黄毛丫头,但是眉眼身段已经呈现美人坯子的轮廓,而且举手投足温柔可亲,让人看着就熨帖。”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根据小说中人物的境遇变化。作者这样刻画:“三十多岁的芝麻正是一个女人最美的年纪,脸庞丰满、胸脯饱满、腰肢圆润,身上散发着一种来自田野的馨香。”以上几处精彩的描写,既刻画了小说主要人物美丽的外貌,又刻画了主要人物各个时段的外貌变化,大大增添了作品的吸引力和可读性。
三是心理描写细腻贴切。心理描写往往比外在描写更难更重要,对细节的精彩描绘实际上是对感情的细致生动的抒写。如“芝麻在无边的黑暗中用耳朵捕捉娘的细微动作。但是娘一声不吭,好像睡着一样。瞌睡像一张又软又黏的网,很快就把芝麻裹住了,芝麻觉得自己的头脑开始发木,很快进入了梦乡,发出均匀的鼻息。她没有看到,娘的一双丹凤眼睁得很大很大,一滴冰凉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到枕上。”作者的笔端描写得非常细腻,“黑暗”中只有用“耳朵”去“捕捉”;眼泪本应是热的,却使用一滴“冰凉的泪”。寥寥几句,描写出了一个无路可走的少妇的悲凉心情。
同时,作品中还使用散文化诗化的语言值得称道。如“乡间的春风是从残雪褪尽的一朵桃花上出现的。一朵朵桃花白里透红时,人们便看见春风袅袅的身影了”;“梁上的燕子会告知成家生子的艰辛与愉悦,野外的百草会告知万物的相生与相克,晨起的鸡鸣会告知时间的匆忙与峥嵘,田里的庄稼会告知岁月的积累与沉淀”等,这些既加厚了作品的语言质量,又丰满了作品阅读的鲜活性,无疑增添了作品的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