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太广
在汽车、拖拉机没有普及的年代,马车是农村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赶马车的人很风光,大都坐在马车的前端,挥舞着长鞭,洋洋得意,令人羡慕。有一次,大领叔问我:“你长大了干啥?”顽皮的我,不加思索地脱口回答:“赶车!”
家乡人称“赶车的”,也就是“车把式”、“掌鞭的”。除了赶车的外,每挂马车还配一位跟车的(即副驾,也叫掌包的,坐在后方防辕沉、防掉物,协助赶车的装卸货物)。令我没想到的是,自己也当了赶车的助手。1975年春天,水屯高中应届毕业生延迟半年毕业,学校让我们回生产队参加集体生产劳动。队长派我跟车,我高兴极了。这期间,我跟着赶车的大领叔不仅学会了套牲口、勒马嚼(即铁链子从马嘴里勒过,便于降服之)、喂牲口、装车、卸车等活计,还掌握了一些如何应对天气变化、夜间行路和不同路况的规律,对赶车技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大领叔给我讲,吆喝牲口的口令就是命令,鞭子就是指挥棒,撇绳就是方向盘,驾辕的牲口是马车的核心(掌握平衡),跑梢的(即拉里套、外套的)起引领作用,它们的配合都很重要。路平的时候,手里的撇绳要松开,嘴里一会儿喊一声“嘚儿”,鞭梢在两边牲口的眼前不时地晃悠几下,防止牲口滚套。遇到上坡时,撇绳要不紧不松,嘴里不停地大声喊口令,牲口听赶车的口令,叫怎么走牲口就怎么走。喊口令很有讲究,“吁”是往里(即左)拐,“喔”是往外(即右)拐,拉长腔的“吁”是停,“稍”是往后倒,“嘚儿”是加把劲,“嘚、嘚”则是快走、使劲、猛拉的意思。一般路况上,赶车人还算安稳些,要是上坡时就扯着嗓子使劲喊:“嘚、嘚”!手里的鞭子要高高举起,不时地甩个响鞭,尽量不要落到牲口身上。如果哪个牲口松套、偷懒、尥蹶子、不听话时,那就专打它的肋下和腋窝,这牲口就老实了。不然的话,马车要是上不去坡,退下来可就惨了,轻则翻车,重则伤人、伤牲口。马车下坡时,赶车的要紧靠车辕杆,拉好撇绳和车闸,让驾辕牲口的屁股往后坠,控制车的速度,始终保持平稳行进。
大领叔心地善良,是个大好人。他在路途中遇到熟识的人,只要车上的货物不是太重,能坐下人,他总会先给人打个招呼,捎上几步。他对牲口也很心疼。不管活再紧再重,该叫牲口歇息时就让牲口歇息,该到喂草料的时候就喂草料,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殷勤照料。凡是外出较远,估约摸赶不上回生产队饲养室喂牲口时,大领叔就让我带上那个锯开的铁皮洋油觚子当牲口槽,选取最好的草料,让牲口吃个饱。他赶的这挂胶轮马车共3匹大牲口,驾辕的是黑骡子,跑梢的两匹是骒马,跑里套的是枣红马,跑外套的是白马,这3匹大牲口都被大领叔驯得服服帖帖、百依百顺。每天早起天刚蒙蒙亮,大领叔就手持长鞭来到牲口屋门前,先把套马车用的扎脖子、夹板子等东西拿到车前面,然后进牲口屋,把喂了一夜的3匹骡子马分别牵出来溜溜,饮点清水,再拴到木桩上。他教我套车的顺序是先套驾辕的黑骡子,再套前面的两骒马。我给他搭帮手,牲口套得很快。春天生产队用马车的活少,队长经常派我们去驻马店镇西南的烧山、香山拉石头,到吴桂桥和陶庄桥(属臻头河水系)拉河砂。拉这些建筑材料是为生产队修桥、建养猪场和为各家各户建厕所准备的。去这些地方都不足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当我们卸了车上的货,空车回到牲口屋门前准备给牲口卸套时,大领叔总是提醒我,别忘了给劳累一天的骡子马痛痛快快地来回打几个滚,抖动一下鬃毛,解除旅途的疲劳,放松一下受夹板挤压所带来的痛苦。然后再打一桶清水,让牲口舒心地喝上一气。
队长为了增加集体收入,让马车经常给水屯供销社拉货,我们有好几次与水屯供销社和石庄大队熊庄、石洼生产队的马车组成一个车队,到驻马店镇铁路东的地区百货公司第三仓库拉货,往新蔡县、平舆县、汝南县送货。几挂马车一出动,马头高仰,马尾翅起,马铃“叮当”,马蹄“哒哒”一边奔跑,一边打着响鼻, 不时发出“咴咴”的嘶鸣,马车过去,路面上尘土飞扬,那场面就像出征的战车一样威武壮观。几个赶车的边吆喝边挥舞着各自的长鞭,在空中接连甩出不同的鞭花,“叭叭”脆响,震耳欲聋。骡子、马儿跑得飞快,马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赶车的坐在车辕左边的车耳上,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有节奏地上下抖动,个个显得神气十足,吸引着路人驻足观看。赶车的不甘寂寞,供销社的高尿壶亮起了嗓子,唱起了革命样板戏《沙家浜》选段:“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石洼生产队的王大明眯缝着双眼,美滋滋地吹起口哨来,熊庄生产队的熊双喜粗声沙气地唱起了当时流行的电影《青松岭》插曲:“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叭叭地响哎……要问大车哪里去吔?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激扬的歌声、哨声伴着欢快的鞭花声、马蹄声、马叫声、马铃声,像交响乐一样回荡在绿色的田野上。
1982年春,俺生产队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集体财产都分给了农户。大领叔家分得了他赶多年的那挂马车,为了不让马车闲置,他又跑到漯河市牲口行买了两匹马,赶起了属于自家的马车。两年后,他看到左邻右舍的农户都买了拖拉机,跑运输、干农活真省劲,他一咬牙,也买了一台丰收牌拖拉机,这才不得不告别赶马车的生涯。那挂马车便如文物般被搁置了起来,供人观赏。如今,大领叔仍忘不了当年赶车的情景,把鞭子一直挂在墙上。我问他为啥?他说:“只要看见鞭子,心里就得劲儿。”